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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翻來覆去的飛,象黑的電光那麼一閃一閃的。蜻蜓們也飛得相當的高:忽然一隻血紅的,看一眼樹頭的槐花便鑽入藍的天空;忽然一隻揹負一塊翡翠的,只在李四爺的門樓上的青草一逗便掉頭而去。
放在太平年月,這樣的天光,必使北平的老人們,在梳洗之後,提著裝有“靛頷”或“自自黑”①的鳥籠,到城外去,沿著柳岸或葦塘,找個野茶館喝茶解悶。它會使愛鴿子的人們,放起幾十只花鴿,在藍天上旋舞。它也會使釣者很早的便出了城,找個僻靜地方消遣一天。就是不出城遠行的,也會租一隻小船,在北海去搖槳,或到中山公園的老柏下散步。
今天,北平人可已顧不得揚頭看一看天,那飛舞著的小燕與蜻蜓的天;飢餓的黑影遮住了人們的眼。天上已沒有了白鴿,老人們已失去他們的心愛的鳥;人們還沒有糧,誰還養得起鳥與鴿子。是的,有水的地方,還有垂釣與蕩槳的;可是,他們是日本人;空著肚子的中國人已沒有了消遣的閒心。北平象半癱在晴美的夏晨中。
韻梅,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早晨,決定自己去領糧。她知道從此以後,她須把過去的生活——雖然也沒有怎麼特別舒服自在過——只當作甜美的記憶;好的日子過去了,眼前的是苦難與饑荒。她須咬起牙來,不慌不忙的,不大驚小怪的,盡到她的責任。她的腮上特意擺出一點笑來,好教大家看見:“我還笑呢,你們也彆著急!”
看著她,瑞宣心中不很舒坦。對她,這麼些年了,他一向沒有表示過毫無距離的親熱。現在,看到她的堅定,盡責,與勇敢,他真想用幾句甜蜜的話安慰她,感激她,鼓勵她。可是,他說不出來。最後,他只向她笑了笑,便走去上班。韻梅給大家打點了早飯,又等大家吃完,刷洗了傢伙,才擦擦臉,換上件乾淨的藍布衫,把糧證用小手絹裹好,系在手腕上,又拿上口袋,忙而不慌的走出去。走到了影壁前,她又折回來囑咐孩子們:“小順兒,妞妞,都不準胡鬧喲!聽見沒有?”
妞妞先答了話:“媽取吃吃,妞妞乖!不鬧!”
小順兒告訴媽媽:“取點白麵,不要雜合面!”“哼,”韻梅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不是人家給我什麼是什麼嗎?”
天還早,也不過八點來鍾,韻梅以為一定不會遲到。而且,取糧的地方正是祁家向來買糧的老義順;那麼,她想,即使稍遲一點,也總有點通融,大家是熟人啊。
快走到老義順,她的心涼了。黑糊糊的一大排人,已站了有半里多地長。明知無用,她還趕走了幾步,站在了最後邊。老義順的大門關得嚴嚴的。她不明白這是怎回事。她後悔自己來遲。假若她須等到晌午,孩子和老人們的午飯怎麼辦呢?她著了急,大眼睛東掃西瞧的,想找個熟人打聽一下,這到底是怎回事,和什麼時候才發糧。可是,附近沒有一個熟人。她明白了,小羊圈的人,對領糧這類的事是向來不肯落後的;說不定,他們在一兩個鐘頭以前已經來到,立在了最前邊,好能早些拿到糧。她後悔自己為什麼忘了早來一些。她的前面,一位老太婆居然帶來了小板凳,另一位中年婦人拿著小傘。是的,她們都有準備。她自己可是什麼也沒有;她須把腿站酸,把頭曬疼,一直的等幾個鐘頭。她似乎還沒學會怎麼作亡國奴!
在她初到的時候,大家都老老實實的立著,即使彼此交談,也都是輕輕的嘀咕,不敢高聲。人群處,有十來個巡警維持秩序,其中有兩三個是拿著皮鞭的。看一看皮鞭,連彼此低聲嘀咕的都趕緊閉上嘴;他們愛慣了“和平”,不肯往身上招攬皮鞭;他們知道,有日本人給巡警們撐腰,皮鞭是特別無情的。
及至立久了,太陽越來越強,陰影越來越小,大家開始感到煩躁,前前後後都出了聲音。巡警們的腳與眼也開始加緊活動。起初,巡警們的眼神所至,便使一些人安靜一會兒,等巡警走開再開始嘈嘈。這樣,聲音一會兒在這邊大起來,卻在那邊低下去,始終沒打成一片,成為一致的反抗。漸漸的,巡警的眼神失去了作用,人群從頭至尾成了一列走動著的火車,到處都亂響。
韻梅有點發慌,唯恐出一點什麼亂子;她沒有出頭露面在街上亂擠亂鬧的習慣。她想回家。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責任,她又改了念頭。不,她不能逃走,她必須弄回糧食去!她警告自己:必須留神,可是不要害怕!
很熱的陽光已射在她的頭上。最初,她只感到頭髮發熱;過了一會兒,她的頭皮癢癢起來,癢得怪難過。她的夾肢窩和頭上都出了汗。抬頭看看,天空已不是藍汪汪的了,而是到處顫動著一些白氣。風已停止,馬路旁的樹木的葉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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