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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走。走了幾步,老人立住,說:“瑞宣,送君千里終須別,你回家吧!”
瑞宣握住了老人的手。“伯父,我們是不是能常見面呢?你知道……”
“不便常見!我知道你想念我,我又何嘗不想念你們!不過,我們多見一面,便多耗費一些工夫;耗費在閒談上!這不上算。再說呢,中國人不懂得守秘密,話說多了,有損無益。我相信你是會守秘密的人,所以今天我毫無保留的把心中的話都傾倒出來。可是,就是你我也以少談心為是。甘心作奴隸的應當張開口,時時的喊主人。不甘心作奴隸的應當閉上嘴,只在最有用的時候張開——噴出仇恨與怒火。看機會吧,當我認為可以找你來的時候,我必找你來。你不要找我!你看,你和野求已經把我竊聽孫子的啼哭的一點享受也剝奪了!再見吧!問老人們好!”
瑞宣無可如何的鬆開手。手中象有一股熱氣流出去,他茫然的立在那裡,看著錢先生在燈影中慢慢的走去。一直到看不見老人了,他才打了轉身。
他一向渴盼見到錢先生。今天,他看到了老人,可是他一共沒有說了幾句話。羞愧截回去他的言語。論年歲,他比老人小著很多。論知識,他的新知識比錢詩人的豐富。論愛國心,他是新時代的人,理當至少也和錢伯伯有一樣多。可是,他眼看著錢伯伯由隱士變為戰士,而他還是他,他沒有絲毫的長進。他只好聽著老人侃侃而談,他自己張不開口。沒有行動,多開口便是無聊。這個時代本應當屬於他,可是竟自被錢老人搶了去。他沒法不覺得慚愧。
到了家,大家已吃過了晚飯。韻梅重新給他熱菜熱飯。她問他為什麼回來晚了,他沒有回答。隨便的扒摟了一碗飯,他便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到底錢伯伯怎樣看我呢?”他翻來覆去的想這個問題。一會兒,他覺得錢老人必定還很看得起他;要不然,老人為什麼還找他來,和他談心呢?一會兒,他又以為這純粹是自慰,他幹了什麼足以教老人看得起他的事呢?沒有,他沒作過任何有益於抗敵救國的事!那麼,老人為什麼還看得起他呢?不,不!老人不是因為看得起他,而只是因為想念他,才找他來談一談。
他想不清楚,他感到疲倦。很早的,他便睡了覺。
隨著第二天的朝陽,他可是看見了新的光明。他把自己放下,而專去想錢先生。他覺得錢先生雖然受盡苦處,可是還很健康,或者也很快活。為什麼?因為老人有了信仰,有了決心;信仰使他絕對相信日本人是可以打倒的,決心使他無顧慮的,毫不遲疑的去作打倒日本人的工作。信仰與決心使一個老詩人得到重生與永生。
看清楚這一點,瑞宣以為不管他的行動是否恰好配備著抗戰,他也應當在意志的堅定上學一學錢老人。他雖然沒拚著命去殺敵,可是他也決定不向敵人屈膝。這,在以前,他總以為是消極的,是不抵杭,是逃避,是可恥的事。因為可恥,所以他總是一天到晚的低著頭,不敢正眼看別人,也不敢對鏡子看自己。現在,他決定要學錢先生,儘管在行動上與錢先生不同,可是他也要象錢先生那樣的堅定,快樂。他的不肯向敵人屈膝不只是逃避,而是一種操守。堅持著這操守,他便得到一點兒錢先生的剛毅之氣。為操守而受苦,受刑,以至於被殺,都頂好任憑於它。他須為操守與苦難而打起精神活著,不應當再象個避宿的蝸牛似的,老把頭藏起去。是的,他須活著;為自己,為家庭,為操守,他須活著,而且是堂堂正正的,有說有笑的,活著。他應當放寬了心。不是象老二瑞豐那樣的沒皮沒臉的寬心,而是用信仰與堅決充實了自己,使自己象一座不可搖動的小山。他不應當再躲避,而反倒應該去看,去接觸,一切。他應當到冠家去,看他們到底腐爛到了什麼程度。他應當去看小崔怎樣被砍頭。他應當去看日本人的一切暴行與把戲。看過了,他才能更清楚,更堅定,說不定也許不期而然的狠一下心,去參加了抗戰的工作。人是歷史的,而不是夢的,材料。他無須為錢先生憂慮什麼,而應當效法錢先生的堅強與無憂無慮。
早飯依然是昨晚剩下的飯熬的粥,和烤窩窩頭與老醃蘿蔔。可是,他吃得很香,很多。他不再因窩窩頭而替老人們與孩子們難過,而以為男女老幼都理應受苦;只有受苦才能使大家更恨敵人,更愛國家。這是懲罰,也是鞭策。
吃過飯,他忙著去上班。一出門,他遇上了一號的兩個日本人。他沒低下頭去,而昂首看著他們。他們,今天在他的眼中,已經不是勝利者,而是炮灰。他知道他們早晚會被徵調了去,死在中國的。
他擠上電車去。平日,擠電車是一種苦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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