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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叫作天堂,把魔鬼叫作上帝,而井田是天使!
他恨自己。是的,他並沒給井田與東陽鼓掌。可是,他也沒伸出手去,打那些無恥的騙子。他不但不敢為同胞們報仇,他也不敢為真理與正義挺一挺身。他沒有血性,也沒有靈魂!
殿外放了一掛極長的爆竹。他無可如何的立起來,往園外走。兩隻灰鶴被爆竹驚起,向天上飛去。瑞宣又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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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人想:用武力劫奪了土地,而後用漢奸們施行文治,便可以穩穩的拿住土地與人民了。他們以為漢奸們的確是中國人的代表,所以漢奸一登臺,人民必定樂意服從,而大事定矣。同時,他們也以為中國的多少次革命都是幾個野心的政客們要的把戲,而人民一點也沒受到影響。因此,利用不革命的,和反革命的,漢奸們,他們計算好,必定得到不革命的,和反革命的人民的擁護與愛戴,而上下打成一片。他們心目中的中國人還是五十年前的中國人。
以北平而言,他們萬沒想到他們所逮捕的成千論萬的人,不管是在黨的,還是與政黨毫無關係的,幾乎一致的恨惡日本人,一致的承認孫中山先生是國父。他們不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因為他們只以自己的狂傲推測中國人必定和五十年前一模一樣,而忽略了五十年來的真正的歷史。狂傲使他們變成色盲。
趕到兩個特使死在了北平,日本人開始有了點“覺悟”。他們看出來,漢奸們的號召力並不象他們所想象的那麼大。他們應當改弦更張,去掉幾個老漢奸,而起用幾個新漢奸。新漢奸最好是在黨的,以便使尊孫中山先生為國父的人們心平氣和,樂意與日本人合作。假若找不到在黨的,他們就須去找一兩位親日的學者或教授,替他們收服民心。同時,他們也須使新民會加緊的工作,把思想統制起來,用中日滿一體與大東亞共榮,代替國民革命。同時,他們也必不能放棄他們最拿手的好戲——殺戮。他們必須恩威兼用,以殺戮配備“王道”。同時,戰爭已拖了一年多,而一點看不出速戰速決的希望,所以他們必須盡力的蒐括,把華北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去,以便以戰養戰。這與“王道”有根本的衝突,可是日本人的心裡只會把事情分開,分成甲乙丙丁苦幹專案,每一項都須費盡心機去計劃,去實行,而不會高視遠矚的通盤計算一下。他們是一齣戲的演員,每個演員都極賣力氣的表演,而忘了整部戲劇的主題與效果。他們有很好的小動作,可是他們的戲失敗了。
已是深冬。祁老人與天佑太太又受上了罪。今年的煤炭比去冬還更缺乏。去年,各煤廠還有點存貨。今年,存貨既已賣完,而各礦的新煤被日本人運走,只給北平留下十分之一二。祁老人夜間睡不暖,早晨也懶得起來。日本人破壞了他的雞鳴即起的家風。他不便老早的起來,教瑞宣夫婦為難。在往年,只要他一在屋中咳嗽,韻梅便趕快起床去升火,而他每日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到一個火苗兒很旺的小白爐子放在床前。火光使老人的心裡得到安慰與喜悅。現在,他明知道家中沒有多少煤,他必須蜷臥在炕上,給家中省下一爐兒火。
天佑太太一向體貼兒媳,也自然的不敢喊冷。可是,她止不住咳嗽,而且也曉得她的咳嗽會教兒子兒媳心中難過。她只好用被子堵住口,減輕了咳嗽的聲音。
瑞宣自從看過文藝界協會開會以後,心中就沒得過片刻的安靜。他本想要學錢先生的堅定與快活,可是他既沒作出錢先生所作的事,他怎麼能堅定與快樂呢。行動是信仰的肢體。沒有肢體,信仰只是個遊魂!同時,他又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放棄行動,而仍自居清高。那是犬儒。
假若他甘心作犬儒,他不但可以對戰爭與國家大事都嗤之以鼻,他還可以把祖父,媽媽的屋中有火沒有也假裝看不見。可是,他不能不關心國事,也不能任憑老人們挨冷受凍而不動心。他沒法不惶惑,苦悶,甚至於有時候想自殺。
颳了一夜的狂風。那幾乎不是風,而是要一下子便把地面的一切掃淨了的災患。天在日落的時候已變成很厚很低很黃,一陣陣深黃色的“沙雲”在上面流動,發出使人顫抖的冷氣。日落了,昏黃的天空變成黑的,很黑,黑得可怕。高處的路燈象矮了好些,燈光在顫抖。上面的沙雲由流動變為飛馳,天空發出了響聲,象一群疾行的鬼打著胡哨。樹枝兒開始擺動。遠處的車聲與叫賣聲忽然的來到,又忽然的走開。星露出一兩個來,又忽然的藏起去。一切靜寂。忽然的,門,窗,樹木,一齊響起來,風由上面,由側面,由下面,帶著將被殺的豬的狂叫,帶著黃沙黑土與雞毛破紙,掃襲著空中與地上。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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