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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已經失去過太多部下,連感到悲哀的力氣都早沒有了。
下著微雨的溼冷暗街再次靜了下來,倒在地上的燈籠早被地上的水窪浸熄。
全身黑衣的高大刺客轉過身來,迎向從前的元帥。
是個生手,陸英風想。動作因為明顯的緊張而有點僵硬,出刀也失卻了準頭。可是那壓倒性的力量和速度蓋過了這一切失誤。說不定是第一次殺人吧?經過這次洗禮,明天開始就是沒有破綻的戰士——假如他能夠克服殺人後的罪疚感……
陸英風現在才看清了刺客那黑布巾之間的眼睛。很年輕,有一股無人能馴服的野性。陸英風竟不禁在心裡為這個來取他性命的人喝采。這等素質的戰將,他過去麾下也數不出五個來。
這刺客畢竟具有超凡的體能,喘息很快就平復了。他跨過包括轎伕在內的五具屍體,站在陸英風跟前不足七尺處。
陸英風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死。當再沒有戰爭的時候,他對任何統治者來說都是個威脅,儘管已經快要七十歲。他只是感到意外:他們竟然還讓他活了這麼多年。
回想起來,十年前帶著“裂髑軍”進入這城都的那一天,他的生命其實已經完結了。他沒有任何遺憾,那是他人生最光榮的一天。
刺客從腰帶處掏出一個灰色的布包,解開布包的繩結,拔出一柄兩尺的短刀。
那寒霜般的刀刃令陸英風雙眼發亮。
死在這麼美麗的刀子下,也不錯。
刺客拋下布包和刀鞘,右手握著短刀,左手搭在右腕上輔助,從齒間發出低嘶,拔步朝陸英風衝殺過來。
就在刀尖將及胸膛時,陸英風雙掌伸前,準確地按著刺客的雙腕。
陸英風發出猛獸般的嚎叫,衰老的肌肉全都繃緊,竟然抵住了短刀的前進。
年輕的刺客也感愕然,繼續運起全身的力量往前猛推。
陸英風雙臂的關節開始傳來痠軟的感覺,六十七歲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消失。不過,他仍然為剛才短暫的對抗而感到驕傲。
——雖不能死在戰場上,最少我也死在戰鬥裡。
刀刃逐寸地緩緩進入陸英風的心臟。
曾經殺戮萬人的意志,隨著流洩的鮮血跟冒出的熱氣而漸漸迷糊消失。到了最後只餘心底裡一句話。
——多謝……
於阿狗早就等待在黑子的家門前。
於阿狗當然不是一個人來。他帶著那夥年輕的部下,全都是“大樹堂”在首都的幹部們的第二代。這些一起長大的玩伴,自從十二、三歲起就視堂主唯一的兒子為首領。
於阿狗當然不再叫於阿狗。滿十歲時,父親給他取了個新名字:於承業。對外人來說,這名字的含意非常明顯。
但是在黑子的心目中,他永遠是阿狗。
“活著回來了?”於承業雙手交在胸前,輕佻地倚牆而立。
黑子早就拋棄了那身沾滿鮮血的刺客裝束,換上一套不顯眼的粗布藍衣。衣服太短小了一點,令他的身軀顯得更高壯。
——這是最令瘦削的於承業不得不妒忌的一點。
“我沒空。”黑子木無表情地說。“進去更衣後,我還要去跟堂主覆命。”在於承業面前,他從來不稱呼於潤生作“伯父”。
“不用了。”於承業微笑著說。“由我去。”他伸出手掌來。“‘殺草’呢?交給我帶回總堂就可以了。”
黑子猶疑了一陣子,但始終沒有違抗。他從衣襟內掏出那個仍微溼的灰布包,交在於承業手上。
於承業用手拈了拈“殺草”的重量。“真不明白,為什麼爹要用它來殺陸英風呢?”
在街上說這樣的話太不小心了。黑子沒有回答他。
黑子想起於堂主把任務交付給他時說的話:
“元帥……只配死在這柄刀子下。”
他知道堂主為什麼派他去。這是一個考驗,透過了,他才正式是“大樹堂”的人,而非僅是狄六爺的義子。特意挑在狄斌回了漂城的這個時候下手,也是因為堂主知道,義父不會贊成。
可是今天的刺殺已經證明了:走上父親的舊路,是黑子註定的命運。
於承業把“殺草”收進衣袍裡,然後拍拍黑子的肩膊。“幹得好,辛苦了。”那神態完全是上級對下級嘉許的樣子。“我會叫爹好好賞你。”
直視著黑子的那雙眼睛,也彷彿在向他說:
——你好好當我身後的影子。
黑子早已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