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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二人正有板有眼地做著燈罩、疊著冥紙。
外婆墳頭還存留著去年的燈罩,是我和老三用快餐面袋子製成的,如今袋子上的色彩和文字,已被風雨霜雪侵蝕得漫漶難辨了。我顛起腳爬上墳尖,扒開巴茅草枯葉,在巴茅根旁插入四根自帶的枯枝,將洗衣粉袋子撐開,套在呈四角立於墳尖的枯枝上,燈罩便做成了。在罩底的周邊培上砂土,以免風鑽入,再將一根紅蠟燭插入罩內的中心點,扶正、點燃,紅燭火苗一起,燭尖便往下流淚,還帶著血紅,彷彿是外婆盯著我的眼睛。我望著外婆的“眼睛”,心裡不停地回憶著外婆的諸多恩情,檢省著自己這些年做人處世是否有違外婆教導的地方。老爺子已把五刀紙散開、分張疊成燕翅形,虛架在墳前點燃了。冥紙燃得飛快,火頭“呼呼”竄至跪著的老爺子的鼻尖,老爺子的老臉扯了扯,似乎覺得外婆在責怪他什麼吧,眯著眼往後挪了挪身子,跪得更認真了。我們給外婆接上了光明,送來了新一年的銀錢,便以鞭炮聲向她老人家報告。我把一吊鞭拆封、展開,長蛇一樣地圍住墳門。老爺子這才起身摸出火柴,點燃鞭引,“噼噼叭叭”,鞭花炸開,像閃亮的星星,帶起的沙土和飛濺的鞭衣、鞭筒彈在我的身上,外婆似乎在透過這些零碎的東西與我們親熱,同時感受我們在人間的氣息。
一旁的新墳上,鞭炮也響起來。“這兩個小姑娘是雲龍的孫女兒,雲龍的獨兒子在城裡打工被汽車撞死了,今年還不滿32歲,”老爺子告訴我。生死難測,人生無常,可厄運為何總落到無辜百姓的頭上啊?!
從徐家河墓園出來,無聲地急行在梨園小徑上。梨樹高過我們的人頭,仰望其頂端,見骨節凸起的梨枝像乞丐伸開的五指,正向面容模糊不清的老天苦苦乞求,我不禁黯然。
走近呂家河墳場,鞭炮聲此起彼伏,其間不僅沒什麼間歇,而且還有很多鞭炮聲重合、疊加在一個時段上。這等鞭炮聲,在村子裡也就臘月三十白天的“團年”和夜裡的“接年”之時才會有。如果說團年與接年是人間真正的、核心的“過年”的話,那麼,此時此刻,便是我們業已去世的親人在“過年”。過年過年,普天同慶之喜之吉,男女老幼莫不在內,新舊亡人也莫不在內。只不過啊,亡人們的歡慶與熱鬧,非他們自己所能創造,而是他們在陽間的親人送上門來的。認清了這一點,我們則不會僅為自己及自己所生活的人世間而活著,還有一份為故去的親人而好好活著的義務與責任。在此說句不吉利的話,那些遇到挫折就想尋短見的人,更應時刻記住這一點。
墓園裡好擁擠啊!這幾年過世的人,未能納入原先的“計劃”,墓園裡沒他們和她們的份兒,可村裡又還未來得及把墓園拓寬或闢出新墓地,於是就只得委屈新、舊亡人,在滿員了的墓與墓之間“加塞子”,加“樓層”。這樣一來,亡人們不僅只能側著身子“睡”,而且還要忍受疊羅漢樣地往身上“堆”新亡人造成的長久痛苦。陰間的親人們也苦啊,我們千萬不要以為“託人身是來受苦、為前一輩子贖罪的,死了死了就一死百了啦”,還得勞神費力地真心過好這一生噢。此刻我們來為他們和她們上墳,要在芸芸眾“生”中找到自己的親人,只能認“墳尖尖兒”了。由此,此刻的集中上墳行動,每個“尖尖兒”前都跪滿了人,緊挨著也站滿了人。跪著的疊紙、焚香,有的還得磕頭作揖,站著的都俯首彎腰在上燈、放鞭。
這暮色中黑鴉鴉的人群,大多數成年人我都認得或隱隱約約記得,小青年都是我出洲後出生的,我面生,不過沒幾個。與認識的相遇時,點個頭,招個手,或輕輕的一句“來了?”“來了!”就完了,不像平時見著時的大呼小叫、嘻嘻哈哈、爭相敬菸、疊聲客套。人們無一例外地,以一種虔敬和肅穆在做著同一件不容褻瀆的大事,我察其言觀其色,除小青年和少年兒童外,上墳人多以一種照鏡子的心態在檢查自身可對得起親人的在天之靈,以一種面對神靈的心態在祈求逝者保佑。
我國的漢民多不信宗教,農民就更不消說。這幾年有些村子裡興起的所謂“宗教熱”,其實多與傳統迷信攪在一塊兒,不算純粹的宗教。我們不像西方和其它一些國家的國民,每週可進一次教堂作精神洗禮,每年可到聖地作一次精神朝拜。我們沒有這樣的精神汰洗機制和場所。除了一些令人敬仰的有良知的知識分子、革命家、善人以外,我們大多沒有經常自省自汰的內在精神需求與動力,我們甚至連古人的“一日三省吾身”的傳統都忘光了或切斷了!可人這種精神活動能力極強的高階動物,怎麼可以缺乏自我精神清洗機制和場所呢?因為精神活動與其它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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