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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戴上手套,拿起包藥紙,把粉末倒進小小的圓形容器裡。
川端說過這種東西見光或接觸空氣時會降低純度,看起來最好放在陰暗處儲存。久木把不要的包藥紙和麵巾紙裝在另一個袋裡,準備等一下燒掉或是埋進土裡。
“只要有這些就足夠了。”
“會不會很痛苦?”
“可能會有點痛苦,但只要我們緊緊抱住不放手就沒問題。”
凜子還看著容器中的粉末,突然問道:
“能不能放進葡萄酒裡喝呢?”
“什麼葡萄酒?”
“當然是最好的紅葡萄酒。”
“應該沒問題。”
“我想和你抱在一起喝葡萄酒,你先含著鮮紅的酒液再傳到我嘴裡……”
喜歡葡萄酒的凜子,似乎打算在這世上最後一刻喝下鮮紅的葡萄酒,以終結人生。
“就這麼辦!”
如果那是凜子死亡之旅啟程時的願望,他一切都願接受。�
確定了步向死亡的方法後,久木的心更加安詳平靜。感覺自己的身體變成從心到每個角落都被淨化、除了等待死亡沒有任何現世慾望的透明體。
接下來,兩個人必須決定死亡地點,在這個問題上他們自然而然地一致想到了輕井澤。
當然還有兩人激情燃燒,都發誓不再回家的鎌倉飯店、數度幽會過的橫濱飯店、雪中靜寂的中禪寺湖畔旅館、落櫻時節造訪過的那間有能樂舞臺的修善寺的旅館,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記憶深刻、難以忘懷的地點。
但是死在一般人投宿的地方,會給店家以及周圍的人都帶來麻煩。
想要不麻煩任何人,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悄悄死去,就只有輕井澤的別墅了。
當然,兩個人如果死在那裡,凜子的母親和兄長也會覺得困擾,恐怕不會再去住那棟別墅了,但畢竟是一家人,雖然很對不起他們,但也只能乞求他們原諒兩個人最後的任性而為了。
決定死在輕井澤後,久木重又鮮明地想起了有島武郎和秋子的事。
他們死時是初夏梅雨季節,而他和凜子要去的則是初秋時節的輕井澤。高原上的秋天來得早,現在那裡恐怕已是秋意蕭蕭了。
有島和秋子的屍體,因為梅雨時的悶熱溼氣,很快就腐爛了,若是秋天,似乎可以避免這種悲劇。
“從現在開始天只會愈來愈涼了。”
“即使是晴天空氣也很冷,一到十月,除了住在輕井澤的人,沒人會去。”
久木想像著樹葉開始變色的寧靜別墅。
“落葉松林已變黃,走在那惟一一條路上,彷彿是走向一個不曾見過的遙遠世界。”
久木和凜子都相信,循著那條路能通往更靜寂的死亡世界。�
一切都緩慢而確實地流向死亡,身心已經如此傾向死亡,對活著自然已不再執著。雖說如此,兩人的生活並非一徑壓抑退縮保守,反而在性愛方面更見濃烈。
他們想在這世上的最後幾天各自整理身邊瑣事,然後毫無依戀執著地走向死亡世界。
愈是這麼想,久木愈想向凜子求歡,而凜子亦愈發渴求他的愛。
比方久木早晨醒來時一看到凜子在身邊,就會自然而然地靠過去,反覆愛撫她的乳房乃至全身,然後很自然地結合在一起,確認凜子幾度高潮迭起之後,再相擁睡去。快到正午時再次醒來,再次嬉戲,傍晚則又迫不及待地在暮色中糾纏在一起。
這種無日無夜不間斷的痴態,不知道的人看了,一定以為他們不是寡廉鮮恥就是色情狂。
但是,一旦拋棄工作賺錢,享受豐富多彩的生活等現世俗望,在這世上便幾乎沒有什麼值得去做的事情,剩下的只是食慾和性慾,整天窩居家中,食慾沒那麼旺盛,最後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對男女的性慾。
這麼說來,或許會以為他們是精力絕倫的性愛癖好者,但與其說他們是在挑戰性愛,不如說他們是埋頭在性愛裡,藉著對性的耽溺來消除對迫近而來的死亡的不安,削弱生命的活力。沒有信仰者要以自然之軀迎接死亡,除了消磨掉潛藏在自己體內的生存餘力以接近死亡狀態外,別無他法。只要消耗燃盡生命體本來具有的精力,生存的慾望自然會淡薄,最後終將從忘我的境界走入死的世界。
久木和凜子日夜不停、毫不厭倦地耽溺在性愛中,也可以說是為迎接平靜的死亡而進行的治療身心的作業。
整理著身邊瑣事,久木還有一點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