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部分(第1/4 頁)
可念喬、子謙、四蓮,哪一個不是鮮活如朝露,命運又可曾對他們稍加顏色。
念卿在鋼琴前坐下,擱上琴鍵的手卻微微顫抖。
想著那個恨她又眷戀她的少年,那是仲亨的兒子,她的繼子,他為她流盡最後的血,就那樣凋敝在一生最好的時間裡。眼前黑白的琴鍵變得模糊,模糊中,彷彿又晃動著子謙離去時的微笑,晃動著仲亨雪白的兩鬢。
仲亨的原諒,仲亨的蒼老,仲亨的悲傷……心中那條被時間勉強縫合起來的舊傷口,又被一點點撕裂開來。
琴鍵上修長瘦削的手指,剋制著顫抖,翻飛彈奏出最優美的旋律。琴音如華美絲綢,鋪開在夜色裡,閃耀瑰麗光澤。蘊在琴聲裡的情愫分辨不出悲喜,只覺每一個跳躍的音符都浸滿情感,令琴聲中翩翩起舞的人們為之沉醉,陶然忘了身在何時何處,最美好與最留戀的時光,一時間都被音符帶了回來,就在眼前心上,就在迴旋之間。
這一場平安夜的舞會,直至夜深結束,念卿都沒有離開鋼琴。
彷彿中了魔,一雙手在琴鍵上一刻不停彈奏,任是汗溼鬢髮,任是誰來到身邊,她不說話不理會,整個人都融在琴聲裡,微闔了眼睛,垂覆的睫毛如深簾遮去喜悲,纖細手指底下流瀉出不可描摹的天籟之音,迷惑著人們不願停下舞步,不願從美輪美奐的夢境裡醒來……不停歇的琴聲,如同不停歇的咒語,直至夜闌人靜,直至汗水從她鬢間滑下頸項,直至雙手再也無力抬起。
霖霖試圖勸服母親停下,蕙珠試圖勸服念卿稍歇,敏言試圖接替夫人彈琴。
只有薛晉銘視若不見,不勸止,不打斷,任憑她在琴聲中如痴如醉,任憑她沉湎在自己的魔怔裡。只有他明白,這琴聲,宣洩著不為外人道的心跡,是這三年間深藏在槁木死灰下的悽愴,是無數日夜裡折磨著她的往事悲歡。
只有這琴聲;能替代她盡訴一切;哪怕這一切無人能懂。
連他也不必懂。
那只是她一個人的世界;一個人的悲喜離合。
曲中人散;宴罷舞盡;賓客盡都辭去;不覺已是凌晨一點。
念卿許久沒有這樣累了,從鋼琴前起身時;臉色蒼白;兩頤卻有異樣緋紅。她向來極重禮節;今夜作為女主人;卻連賓客離去也沒有到門口相送;早早由霖霖陪著回樓上休息了。
高彥飛的母親是最後離去的客人;整晚看著霖霖與Ralph共舞;看著兒子只顧與薛小姐在一處竊竊私語;末了又被薛小姐晾在一旁;隨後一去不見蹤影;縱是高夫人這樣好脾氣的人,也惱得丟下高彥飛;徑自叫司機送自己回去。
薛晉銘與蕙殊送完賓客回來;囑人四下找了;也不見高彥飛人影。
蕙殊擔憂他一個人半夜不知去了哪裡。
〃隨他去。〃薛晉銘疲倦地扯下領結;頭也不回往樓上走;寥落背影落在蕙殊眼裡;驀地令她心底一酸。
〃四哥。〃蕙殊脫口叫住他。
薛晉銘自梯上回首;〃怎麼?〃
蕙殊怔怔看著他衣領半散的樣子;比之素日的精悍優雅;竟平添幾分落拓;一時什麼也說不出;只得笑笑;〃沒事;跟你說晚安。〃
他回以淡淡一笑;低沉語氣帶上沙啞;〃晚安。〃
寒冷冬夜裡;各間屋子的燈光漸次熄滅。
曇花一現的風流繁華過後;半山間的灰瓦小樓重又歸於沉寂。
只有屋外葉片落盡的枯枝還在夜風裡簌簌跳舞。
大廳裡的掛鐘在漆黑寂靜裡兀自滴答滴答;鐘擺敲過兩次;三次。。。。。。不覺已是凌晨三點了。
自樓上房間裡聽來;鐘擺的聲音遙遠又清晰。
念卿並未睡著;輾轉在黑暗裡;睜著眼睛等待窗外發白。
如同一個個無眠深夜;就這麼擁著冷冰冰的衾枕;枯待天明。
只是今夜格外無法平靜;身子冰冷;骨頭裡卻燃著火;一陣冷一陣燙;顫抖都無法遏止。
喉嚨裡火辣辣作痛;念卿不想驚動僕傭;起身披上睡袍;走下樓梯倒茶。
下到轉角處;卻見廳裡亮著微弱的一點燭。
鋼琴上的白銅燭臺;散發橙黃光暈;暖暖照亮這角落。
他伏在琴上;似乎睡著了;手中杯子半傾;一隻白蘭地酒瓶裡只剩著最後一點殘酒。
她的腳步像貓一樣輕微;才只走到樓梯轉角處;他已直起身;回頭發現了她。
〃天亮了?〃他茫然看向窗外;皺了皺眉頭;〃還這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