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第2/4 頁)
用上大半輩子……如今到了這一步,也別再爭什麼意短情長,憑你單槍匹馬也救不出你妹子。姐妹一場,人各有命,你也算對得起她了!往後遠走高飛,活一個是一個,總好過兩人抱在一起死。”
雲漪久久低頭,沉默間不辨悲喜,彷彿化作石雕木刻。細碎的沙沙聲打在窗上,外頭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陰沉了整日的天色終於黑盡。雲漪抬頭看一眼窗外,見褪色的花布簾子被風吹得翻卷,不由低低嘆道,“天都黑了……你怎麼辦呢?”陳太怔了怔,才省得她是在問自己。
“沒什麼怎麼辦,半輩子都過來了,到這把歲數怎麼也要撐到老。” 陳太黯然苦笑,彷彿為了回應她的話,那殘破的窗欞喀一聲似要被風吹掉,卻依舊搖搖晃晃堅持著。
最卑微殘敗處,往往生出最堅韌的生機,她同她都是如此。雲漪默了片刻,抬眸打量這間房子,瞧見床頭舊木櫃上那幀發黃的小像,圓潤青春的女子笑得分外動人,眉目依稀熟悉。“這是我從前住的地方,若沒遇著秦爺,我多半還做著這趟營生。”陳太一口說了出來,並無半分避諱。雲漪亦不作聲,只默默握住陳太粗礪的手。夜色終於吞盡了白日最後一絲光亮,屋裡徹底暗了下來,兩人也再看不清彼此面目表情,不知這一刻各自是笑是淚。
“該點燈了。”陳太摸索著站起來,卻被雲漪按住,黑暗裡只聽她語聲緊促,平靜裡透出萬分疲憊,“別點燈,這裡已不安全,我們得趁天黑離開。”陳太心頭一惕,想起這一路倉惶奔來難免引人注意,的確已不能久留在此。可她二人身單力微,一時間又能逃到哪裡去——外頭已是滿城風雨,只怕到處都是軍警和裴五的暗哨,貿然出去只是自投羅網。
“這裡是什麼地界,離法租界碼頭有多遠?”黑暗裡雲漪冷不丁開口。陳太愕然,不知雲漪何來這樣一問,遲疑片刻,只回答說不遠。雲漪沉默,恰此時窗外路燈亮起,有微弱昏黃光線照進來,映出她淡淡輪廓,似一座神秘冰冷的雕像。陳太不知她在想什麼,上前輕拍她肩膀,想叫她不必害怕。卻不料雲漪驀地抬頭,臉上竟是一片晶瑩水光,映著點漆般瞳眸,淒涼得叫人心碎,“我曾同他說,我不要自由了……如今看來,還是自由好,自由比什麼都好。”這話全無頭緒,陳太聽得一頭霧水,只知她說要自由,便嘆道,“這節骨眼上還談什麼自由,能保住性命已是阿彌陀佛!”
雲漪微仰了頭,一字一句笑道,“只要到了碼頭,就有自由。”
陳太一震,驚疑不定地望住雲漪,“你,另有門路?”
黑暗裡,雲漪的眼睛似貓一般瑩瑩照人,“門路是沒有的,退路卻有一條。”
一直以來,明知腳下危崖孤懸、惡浪滔天,也只得閉眼朝前走,停不了也逃不掉。
可是閉著眼,不等於真的盲眼。
壟斷煙土生意的潮州幫一向與洋人勾結,貨船直接從英法租界碼頭走私,藉著洋人轄區的庇護,令中國稅司莫可奈何,漸漸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縱容租界碼頭的煙土走私成了一個龐大而隱秘的產業。底下操縱這項生意的,已不僅僅是煙土商,黑白兩道勢力交錯混雜,官、商、匪互有牽連,委實是最渾的一趟水——莫說陳太,只怕連秦爺也不曾想到,雲漪竟有膽子找上潮州幫,暗地以重金籠絡,同幫派頭目達成交易。
聽著她款款道來,陳太一時恍然,恍然裡又透出涼澈。原以為她們姐妹生活清苦,只是雲漪故意裝出來的寒酸,怕在人前露了底細。以她往來恩客的豪綽,隨便一份珠寶禮物都足以令她們錦衣玉食。卻想不到,她將錢都花在了這個地方,舍下大本錢,買來活命的退路。
一個小小女子,竟有這樣的心機城府,從不曾等待誰的恩赦成全,只不動聲色地鍛鍊羽翼,一旦翅膀長硬,便要遠走高飛。秦爺困不住她,霍仲亨也未必留得住她。
只是人算永遠不如天算,還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她準備周全,一切已經天翻地覆。枉自苦苦忍耐,總沒機會從秦爺眼皮底下救出念喬;等到秦爺倒下,念喬卻又失去了蹤影……那一條看不見的鏈子始終栓在雲漪身上,誰握著鏈子彼端,誰就握住了她的羽翼。
陳太怔忪良久,閉目苦笑,“你比我聰明太多。”
聰明麼,聰明又有什麼用。
雲漪悵然抬眸,也只能無聲苦笑。若是當真聰明,又怎會一廂情願。那日她說,“仲亨,我不要自由了”——他不會懂得這句話對她的意義,唯有云漪自己明白,那一刻,她曾真的願意放棄。
假如今天沒有跟蹤而來的許錚,她會不會依然願意放棄?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