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部分(第3/4 頁)
朽木和地鍋
鄉間的日子無論怎樣荒寂貧寒,孩子們總能用自己的手和眼找到大人想不到的樂趣。
大雪過後,清瘦的麥苗兒在小刀子似的北風裡瑟瑟發抖。河裡水也不見漲,依然露出粼粼的礫石肋巴骨。幾個放羊的孩子把羊群趕到河灘裡,讓羊兒們自顧自舔食灘上稀疏的枯草。他們卻不閒著,有的沿河岸去找引火的朽木,有的爬上槐樹去撅細樹兒,有的跑到留成春地的老紅薯地裡,去找凍得流水的小紅薯。
一陣忙活之後,東西齊了,為首的孩子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在背風的河沿兒畫個圓圈兒,用扎鞭杆兒掘,用手扒,扒成個小小的地鍋窯兒,上下兩層,分鍋道兒和鍋底道兒,拿小刀在鍋道兒上開一個光滑的火道眼兒,把隨身帶來的裝點心的洋鐵盒子裝些水放上去,棚幾根槐樹枝兒當箅子,放進洗淨的小紅薯,扣上盒蓋兒。掰幾塊朽木,擦根火柴一點,火苗花兒花兒就在鍋底道里著起來了。架上槐枝子,要不了多大會兒,溼樹枝兒就被烤出油兒來,發出吱兒吱兒的響聲,冒起又熱又軟的槐樹味兒。運氣好的話,這地鍋不但蒸從地裡撿來的壞紅薯,還能炒從家裡拿來的包穀豆兒和黃豆。
不是為了充飢擋餓,這一群原野上的小生靈,不知不覺溫習著古老的技藝,在千年不息的河水旁,在冬日空曠的田野裡,無意間為自己創造著一種純粹的快樂,讓手和眼和心一起找尋和操持的快樂。
灶火
“瞎胡連,上南山。
南山有個狗推磨。
狼抱柴,狗燒鍋,
兔子上去捏窩窩。
雞子嚇哩蹬打盆兒,
老鼠嚇哩關住門兒!”
南陽人把伙房稱作“灶火”。連鍋灶的人家沒有灶火,通常是在上邊的那間屋靠牆角盤個鍋臺,支口鍋就是把生米做成熟飯的地場了。民國時候的大戶人家,才有幾進幾齣的院落,老東家住的堂屋上房、少東家住的別院偏房,長工和下人住的柴房草屋,一應俱全;到了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莊稼人頭上頂著同一片天,柴門小戶,日子過得差不多一樣清寒,可沒忘了祖宗傳下來的長幼上下之分。門朝南的人家,東為上,西為下;門朝東的人家,北為上,南為下;以此類推,哪怕是兩斤豬頭肉待幾十個人的客,也不能坐錯了位置。
媽媽小時候經歷過的事情(46)
人多住不下時,就脫坯和泥,在院子裡另外蓋間麥秸苫頂的小灶火,三間房子坐北朝南,或是坐西朝東。蓋灶火不能“捂眼兒”,就是不能遮住正屋的窗戶,正屋和灶火中間,要留幾尺寬的道兒,通往茅房或是豬圈羊圈。正對著灶火幾丈遠的地方,是一個或大或小的柴火垛。近旁再有幾棵大樹,雞鳴狗叫煙筒冒煙兒,就是熱熱乎乎一家人了。
灶火屋不住人,有的安個窟窿八下的破門,有的乾脆幾根棍兒穿個柵欄,擋住畜生進不去就行了,所以米缸麵缸也不往裡面放。門後挨牆角是一口能盛兩挑兒水的水缸,緊挨水缸是一塊土坯支起來的柳木案板,因為很少吃肉,也就是切切蘿蔔、剁剁紅薯稈兒,擀個雜麵條兒、揉揉紅薯面窩窩頭兒,那時候的孩子壓根兒沒聽說過“紅案、白案”,就知道那張裂開一道道縫子的傢什叫“案板”。再熟悉不過的,就是這案板上常年不散的生蘿蔔絲兒和酸白菜幫子味兒。當然了,過年的時候再窮的人家也會煮一塊肉待客,不放鹽的清水煮出來的肉,那可真是從牙縫裡香到嗓子眼裡再香到鼻孔裡,香透了五臟六腑,吃多少都不會膩得慌!
灶火屋裡最重要的是鍋臺,也就是灶臺。孩子多吃飯的嘴就多,除了盤一個前後放有兩口甚至三口鐵鍋的“通灶鍋”之外,還有一個“行灶”。“行灶”顧名思義是能抬起來走的,是行軍打仗之人發明出來的。做行灶的時候,先把半截破缸扣到地上,和熟一堆用麻穰或麥秸當稔草的泥,照著缸一層一層細細地糊,挨地兒抹出五寸寬一圈兒“鍋沿兒”。等到半乾時,用泥抹兒一遍一遍兒抹得光光的,快乾了,兩個人合力把它從缸上慢慢褪下來,在底上開個漏草木灰的風道眼兒,肚子上開個連通風匣的洞,搬到陰涼通風處陰乾就能用了。
灶火屋裡佔地場最大的是放柴火的鍋地兒,只要天上一起雲彩,就會有人喊:“趕緊抱柴火呀!要下雨了!”灶火屋大的,那地方存的柴燒上半月二十天不成問題。做飯一般是兩個人,一個燒鍋,一個掌鍋。燒的人就坐在鍋地兒,要是燒豆稈、花柴、高粱稈兒這類長柴火,不用拉風匣。隨便一根燒火棍兒扒拉扒拉就著了。要是燒豆葉、鋸末、碎麥糠之類,就得拉起風匣呼嗒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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