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部分(第2/4 頁)
媽對我那報答不盡,也無法報答的愛嗎?我能寫盡對她的歉疚嗎?我能寫盡對她的思念嗎?媽,既然您終將棄我而去,您又何必送我到這世界上來走一遭,讓我倍受與您離別的愴痛?
就這樣,張潔緊緊抓住與母親的生命相關聯的一切,緊緊抓住那致命的摧毀,以文字的紀實回憶、總結、追悔、補償、揮灑人生最後一次大悲大痛。據張潔說,在她所有的文字中,《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是付出最多的文字,初始寫幾個字就難以自持,不得不停機歇息,後來已寫好的八萬字在電腦裡莫名其妙地丟失又使她遭到母親去世後最沉重的打擊,不得不在重病中苦撐著,振作精神日夜兼程地重寫。張潔在這篇自傳性的紀實作品裡用生命之筆嚴格又縝密地過濾全部的痛失,彷彿遺漏哪怕一個小小的細節,就減少一次懺悔,就多留下一份對母親的欠債。表面看上去張潔是在忠實地記錄一場劫難的前前後後,但是因為她的紀實是回憶錄性質的,是從現在的視角來描寫過去的經歷對於自己的意義,因而在這篇作品裡存在著兩個變數:(一)事件的意義在被回顧時有所改變,也就是說,張潔是在寫作的“重想階段”回顧已經發生的個,她追溯導致母親去世的諸線索諸原因,終於在出人意外的後果中探尋到事與願違之真諦。(二)描寫大件的自我在經歷了這些事件後的改變,也就是說,張潔所有的回顧實際上是自己對母親的人生過錯和應該承擔責任的反省,是隔著生與死對母親全部恩愛的再體味。由於這樣兩個變數內在的驅動,張潔的自傳性紀實文字在一定程度上補償了她對母親永遠的固戀永遠的欠債。這一大悲大痛下的書寫感動了許多人,有人詫異:
怎麼已經變得歇斯底里變得惡毒刻薄變得女狂人似的張潔,突然又返回到《愛,是不能忘記的》純情階段?
實際上,張潔並沒有返回。雖然同樣是以血寫書,這一次的揮灑,卻是張潔大愛大恨大悲大痛的終結。最深的愛戀——母愛失去了;曾以為是不能忘記的愛戀…一情愛也忘記了;許多的恨與厭惡被喪母的巨痛吞噬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如此的悲哀如此的痛苦了。張潔已經走到了她人生極致情感的大限,大限之後的情景猶如絢爛之極必歸於平淡。這意味著張潔的創作將轉入一個平實而深沉的人生反省階段。倘若張潔繼續擁有母親,她文學更年期所表現出來的焦躁和怪癖不會如此嘎然而上,她便依舊是過去的張潔。這樣的文學成長,代價確實是太大了。
張潔肯定極痛恨這個代價。她寧肯一輩子永遠不平實不深沉,寧肯這輩子不再是好作家,也要永遠擁有母親。我知道張潔如果聽到我這樣說一定會脫口而出:對,對極了!但是,一切都是不可改變的。
以後的張潔會是怎樣的呢?張潔說:在這樣的變故後,我已非我。新的我將是怎樣,也很難預測。
就我個人對張潔的理解,經過這場變故,她的心態已經非常明顯地趨向老化,已從過去較深的入世(憤世嫉俗)漸漸走向出世(宿命與宗教),心力也從以往的衝擊參與狀態降臨到超然寡淡的狀態,而支撐起她文學信念的最深情的眼光則完全落在了回憶裡。
忘記是誰說過,如果一個人執著於回憶,就說明她開始老了。
可能,張潔正開始進入她文學的老年階段。
三
注意一下張潔新近散文,將有助於以上預測的確認。
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發表的前後,張潔有不少散文或隨筆面世。這些文字在內容上大都不是現實的臨時捕獲和生活中小感小觸的近距離抒發,而是時空距離較遠的回憶。這些回憶幾乎都離不開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人生,如《母親的廚房》、《百味》、《太陽的啟示》、《這時候你才長大》等。無論往事是幸福是辛酸還是難忘,張潔都是以平實又深沉的文字自自然然地將它們一點一點牽到你面前,似乎並不想讓你也沉入她的往事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然後或哭或笑地激動不已。她僅僅是想讓你知道它們,讓你瞭解一下它們,或者僅僅是為了同你說說關於它們的心裡話,如此而已。即便她說“每每想起生活給母親的這些折磨,我就仇恨這個生活”(《母親的廚房》時,你也會因為全文過去時態的統馭而把這仇恨的情感與現實拉開距離,絕不會感到她在文學狂舞時的那種咬牙切齒,由此可看到張潔心力狀態的沖淡。另外,經過喪母的變故和其他人生教育,張潔的心理承受力大大增強,情感境界從脆弱走向超然——“最後你明白了你其實沒人可以指望,你一旦明白這一點,反倒不再流淚,而是豁達一笑。於是不再空想母親的熱麵湯,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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