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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點〃畫成的,只有柳,是用〃線〃畫成的。
別的樹總有花、或者果實,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沒有用處的白絮。
別的樹是密碼緊排的電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結繩記事。
別的樹適於插花或裝飾,只有柳,適於霸陵的折柳送別。
柳差不多已經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經老朽了,柳什麼實用價值都沒有——除了美。柳樹不是匠人的樹,它是詩人的樹,情人的樹。柳是愈來愈少了,我每次看到一棵柳都會神經緊張地屏息凝視——我怕我有一天會忘記柳。我怕我有一天讀到白居易的〃何處未春先有思,柳條無力魏王堤〃,或是韋莊的〃晴煙漠漠柳毿毿〃竟必須去翻字典。
柳樹從來不能造成森林,它註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沒有用的。怎麼的註釋才使我們瞭解蘇堤的柳,在江南的二月天梳理著春風,隋堤的柳怎樣茂美如堆煙砌玉的重重簾幕。
柳絲條子慣於伸入水中,去糾纏水中安靜的雲影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逮著一枚完整的水月,手法比李白要高妙多了。
春柳的柔條上暗藏著無數叫作〃青眼〃的葉蕾,那些眼隨興一張,便噴出幾脈綠葉,不幾天,所有穀粒般的青眼都拆開了。有人懷疑彩虹的根腳下有寶石,我卻總懷疑柳樹根下有翡翠——不然,叫柳樹去哪裡吸收那麼多純淨的碧綠呢?
遇 見
一個久晦後的五月清晨,四歲的小女兒忽然尖叫起來。
〃媽媽!媽媽!快點來呀!〃
我從床上跳起,直奔她的臥室。她已坐起身來,一語不發地望著我,臉上浮起一層神秘詭異的笑容。
〃什麼事?〃
她不說話。
〃到底是什麼事?〃
她用一雙肥勻的有著小肉窩的小手,指著窗外。而窗外什麼也沒有,除了另一座公寓的灰壁。
〃到底什麼事?〃
她仍然秘而不宣地微笑,然後悄悄地透露一個字:
〃天!〃
我順著她的手望過去,果真看到那片藍過千古而仍然年輕的藍天,一塵不染令人驚呼的藍天,一個小女孩在生字本上早已認識卻在此刻仍然不覺嚇了一跳的藍天。我也一時愣住了。
於是,我安靜地坐在她的旁邊,兩個人一起看那神蹟似的晴空。她平常是一個聒噪的小女孩,那天竟也象被震懾住了似的,流露出虔誠的沉默。透過驚訝和幾乎不能置信的喜悅,她遇見了天空。她的眸光自小視窗出發,響亮的天藍從那一端出發,在那個美麗的五月清晨,它們彼此相遇了。那一刻真是神聖。我握著她的小手,感覺到她不再只是從筆劃結構上去認識〃天〃。她正在驚訝讚歎中體認了那分寬闊、那分坦蕩、那分深邃——她面對面地遇見了藍天。她長大了。
那是一個夏天的長得不能再長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的一個湖邊,我起先是不經意地坐著看書,忽然發現湖邊有幾棵樹正在飄散一些白色的纖維,大團大團的,象棉花似的,有些飄到草地上,有些飄入湖水裡。我當時沒有十分注意,只當是偶然風起所帶來的。
可是,漸漸地,我發現情況簡直令人暗驚。好幾個小時過去了,那些樹仍舊渾然不覺地,在飄送那些小型的雲朵,倒好象是一座無限的雲庫似的。整個下午,整個晚上,漫天漫地都是那種東西。第二天清形完全一樣,我感到詫異和震撼。
其實,小學的時候就知道有一類種子是靠風力靠纖維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條測驗題的答案而已。那幾天真的看到了,滿心所感到的是一種折服,一種無以名之的敬畏。我幾乎是第一次遇見生命——雖然是植物的。
我感到那雲狀的種子在我心底強烈地碰撞上什麼東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華的、奢侈的,不計成本的投資所感動。也許在不分晝夜的飄散之餘,只有一顆種子足以成材,但造物者樂於做這樣驚心動魄的壯舉。
我至今仍然在沉思之際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種子中有哪一顆種子成了小樹?至少,我知道有一顆已經成長。那顆種子曾遇見了一片土地,在一個過客的心之峽谷裡,蔚然成蔭,教會她,怎樣敬畏生命。
墜 星
山的美在於它的重複,在於它是一種幾何級數,在於它是一種迴圈小數,在於它的百匝千遭,在於它永不干休的環抱。
晚上,獨步山徑,兩側的山又黑又堅實,有如一錠古老的徽墨,而徽墨最渾凝的上方卻被一點灼然的光突破。
〃星墜了!〃我忽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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