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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六從炕桌上拿起一把小小的有藍花的日本瓷茶壺,把著壺嘴,喝一口,又輕輕地咳嗽一聲,再用他那一雙小綠豆眼睛向李振江和田萬順瞅了一眼,才慢慢吞吞地說道:“你倆都去租別人家的地吧,我地不夠種了。”
田萬順像是觸了一個悶雷,直直溜溜地站在那裡,用手緊緊捏著草帽邊發呆。韓老六要他退佃,他租不到好地種,還不清拉下的饑荒②,他跟他的瞎老婆子,又得要飯啦。李振江可不大著忙,他皺著兩撇寬寬的黑眉,尋思一會。他想:韓大棒子又玩什麼花招呢?備不住煙土漲價,想加租罷?但到後來,他想到了正題:一定是看工作隊來,要找他幫忙,先來這著下馬威。李振江笑著,眼睛閃出明亮的光來,他說:“地是六爺的,六爺要收,咱沒話說。”
①牙狗即公狗。
②拉下的饑荒,即欠下的賬。
韓老六突然笑著爬起來,把他拉到外屋去,跟他悄聲悄氣說了一會話,田萬順還呆呆地站在裡屋,只聽見李振江的壓不低的粗嗓門說道:“六爺的事,就是姓李的我個人的事,大小我都盡力辦。”往後,除了院裡的人們的腳步聲和狗咬鵝叫以外,聽不見別的聲音。李振江走後,韓老六嘴角留著笑容走進來。一見田萬順,就收起笑容,露出一副厲害的臉相。二十多年來,韓老六對待佃戶、勞金①和旁的手下人,他有一套一套的辦法。他的留著一撇日本式的短鬍子的黃臉上,有時假笑,有時生氣,一雙小綠豆眼睛骨碌碌地直逼著你。他吃過飯在屯裡溜達,對於窮人的畢恭畢敬的招呼從不理睬,而對於有錢的人,有說有笑,但也絕不吐露一句心裡話。“話到舌尖留半句”,“對啥人,說啥話”,這是祖上傳下的教訓,他牢記在心。只有一回,他喝多了酒,稀裡糊塗跟他朋友唐田閒嘮嗑,他說:“有錢要有七個字:奸、滑、刻薄、結實、狠。”
這時他躺在炕上,光顧抽大煙,把一個老實巴交②的老田頭晾在一邊。大棗核進來,韓老六使一個眼色,她會意,就對田萬順說道:①勞金即長工。吃勞金,是當長工。
②老實巴交即老老實實,巴交為語助詞。“
“老田頭,不是咱要退你佃,還是為你呀。咱這地薄,不打糧,你租別人好地,到秋後也能多落幾顆。”
“六爺,太太,”老田頭把手擱在胸前請求說:“你們不租地給我,我下一輩子也還不了你們的饑荒,我只一匹老瞎馬,咋能種人家遠地?六爺,我老田沒犯過你啥章程呀,也沒少交過你一顆租糧……”
韓老六冷丁①坐起來,切斷老田頭的話,劈頭問道:①突然。
“共產黨工作隊來了,你說好不好?”
“不懂六爺的意思。人家工作隊好賴,咱莊稼人哪能知道呢?”
老田頭這樣說著,可他心裡想,工作隊是八路軍,八路軍三營駐在屯子裡的時候,有五個同志住在他家裡,天天替他掃當院,劈柴火,要說他們不好,那是昧良心的話。但在韓老六跟前說工作隊好,他不敢,說他們壞,又不情願。他就含含糊糊說了上面這一句。韓老六說:“工作隊來,該你抖起來啦。”
“六爺真愛說玩話,工作隊跟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
不待老田頭說完這話,韓老六瞪他一眼說:“告訴你吧,工作隊是呆不長的。‘中央軍’眼看就要過江來。你別看他們掛著短槍長槍的那個熊樣,到時候,管保穿兔子鞋跑也不趕趟。老田頭,咱們是老屯鄰,我不能不照應你,你要想長種我地……”
說到這兒,他停頓一下,斜眼瞅瞅老田頭。心眼老實的田萬順聽到“工作隊是呆不長的”這句話,正觸動心事,他正擔心他們呆不長。他那額上,被歲數和苦楚趟出一條條壟溝,現在,星星點點的,冒出好些汗珠子。韓老六跟著又說:“你要想久後無事,就別跟他們胡混,他們問啥,你也來個一問三不知。”
韓老六說到這兒,叫老田頭坐下,自己湊過去說道:“咱們哥倆在一起的日子也長了,哪有鐵杓子不碰鍋沿的呢?”
說到這裡,韓老六想要提提老田頭他姑娘的事,並且跟他說幾句好話。但一轉念,他想,還是不提好一些。老田頭卻早在想著他的姑娘,傷心起來。她死的苦呀!老田頭兩隻眼睛裡,停著兩顆淚珠子,他的嘴唇微微地抖動,他在使勁忍住心上的難過。韓老六趕緊抓住田萬順的膽小心情,把假笑收住,冷冷地說:“你要有本事,就甭聽我的話,去跟工作隊串鼻子,咱們騎在毛驢上看唱本,走著瞧吧!”
說到這兒,韓老六抬起右手,往空中一揮,又添說一句:“到時候,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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