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2/4 頁)
,韓老六早有些準備。房子地他都不怕分。地是風吹不動,浪打不翻的,誰要拿去就拿去;到時候,一聲叫歸還,還怕誰少他一壟?房子呢,看誰敢搬進這黑大門樓裡來?唯有浮物,得挪動一下。他的兩掛膠皮軲轆車,一掛跑縣城裡,一掛跑一面坡①,忙了六天了。浮物挪動了一半,還剩下一半。沒有想到工作隊來得這麼快。他緊跟著問:“有多少人?都住在哪?”
長脖子說:“十五六個,往小學校那邊去了。”
長脖子直著腰桿,坐上炕沿了。平日他在他六叔跟前,本來是不敢落坐的,現在知道正是用得著他的時候,他安然坐下,又添上一句:“都挎了槍哩,有擼子②,也有大槍。”
韓老六等心裡平靜一點以後,才慢慢說:“這幾天,你加點小心吧。”
長脖子答應:“那我知道。”
這長脖子男人,名叫韓世才,外號韓長脖,今年二十七歲,生得頭小脖長,為人奸猾,是韓老六的遠房本家。論輩數,他是韓老六的侄子。韓長脖原先也還闊,往後才窮下來的。他好逛道兒,常耍大錢,又有嗜好③。後來,抽不起大煙,就扎煙針,兩個胳膊都給煙針扎的盡疙瘩,脖子更長了。偽滿“康德”九年間,他缺錢買菸針,把自己的媳婦賣給雙城窯子裡。為這件事,他老丈人跟他幹起仗來了,他用刀子把左手拉破,倒在地上大聲地叫喚,逼著他老丈人賠了兩千老綿羊票子④,才算作罷。
①松江珠河縣的一個市鎮。
②手槍。
③抽大煙。
④偽滿鈔票。
韓長脖賣掉媳婦以後,平日倒騰點破爛①,販賣點餜子,這不夠吃喝,更不夠買菸。韓老六有時接濟他一點,就這樣他成了韓家大院的腿子。屯子裡的人都說:“韓老六做的哪一件壞事也少不了韓長脖。”
①收買破爛衣物,又賣給人。
這時候,韓老六瞅瞅韓長脖,說道:“別看這會子威風,站不長的。”
韓長脖附和道:“那還用說。”
“這幾天,你加點小心。我跟你六嬸子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還能帶家當進棺材去嗎?保住家業,還不是你們哥幾個的?可要小心,共產黨不是好對付的,‘滿洲國’時候,一個趙尚志就鬧得關東軍頭痛。”韓老六說到這兒,停了一停,又問道:“你近來有些啥困難?”
韓長脖吞吞吐吐說:“還能對付,就是……”
韓老六沒等他說完,就朝裡屋叫喚道:“你來一下。”
韓老六的大老婆子應聲走出來。這是一箇中間粗、兩頭尖的棗核樣的胖女人,穿一件青綢子大褂,銜一根青玉菸嘴的長煙袋。韓長脖連忙站起來,哈著腰道:“六嬸子。”
韓老六一面擦根火柴點著滅了的煙燈,一面問道:“前兒李振江送來那筆款,還剩多少?”
“剩不多了,只有幾個零頭了。”大棗核存心把剩下的錢,往少處說。
韓老六吩咐:“拿來給世才。”
韓長脖忙說:“不用,不用,六嬸子你甭去拿。”嘴上這樣說,卻站著不動,等大棗核進去又出來,把一小卷票子塞進他的發黃的白布小衫兜兜裡,他才哈腰道謝,退著往外走。韓老六說:“走了?捎個信給李振江、田萬順,叫他們來這一下。”說罷,他又躺在煙燈的旁邊,大老婆子坐在炕沿,咕咕嚕嚕埋怨起來。她怨世道,怨人心,又怨這個窮本家一月兩頭來,成了個填不滿的耗子窟窿眼。她說:“來一回又一回,夜貓子拉小雞,有去無回。虧他這瘦長脖子還能頂起那副臉。”
韓老六聽到院子裡狗咬,鵝叫,接著屋外有腳步聲音,罵他大老婆子道:“你懂啥?你就看見眼皮底下幾個錢。快到裡屋去。看有人來了。”大棗核順從地走了進去。一個戴尖頂草帽、穿破藍布衫的人走了進來。這個人看來歲數不小,辛苦生活的深深的皺紋刻在他的眼角上和額頭上,嘴巴上的幾根山羊鬍須上滿沾著塵土。一進屋裡,他把草帽取下來,拿在手裡,走到炕邊,尊一聲:“六爺。”大煙冒著香氣,燒得嗞嗞響,韓老六沒有回答。當院又叫鬧起來。有人罵那狂咬猛撲的大牙狗①:“沒長眼的傢伙,才幾天不來,就不認識了?六爺在嗎?”那人一面問,一面進了外屋。
“進來吧,老李。”韓老六熱心招呼,連忙坐起來。李振江笑著走進來,把那帽簷搭拉下來的發黑的氈帽摘下來,挨近炕沿說:“六爺,今兒晌午來一幫子人,說是工作隊,不知道是來幹啥的。哦,你也來了嗎,老田頭?”他扭過頭去,跟田萬順招呼,好像才看見他似的。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