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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頭接嘴:“走不動好辦。咱去套爬犁。”
老孫頭去不一小會,趕著一張三馬爬犁進院子。坐在爬犁上,他衝上屋窗戶叫喚道:“財神爺,請上爬犁。”
杜善人走了出來,勉強地坐上爬犁。郭全海和民兵拿著鐵鍬和鐵鏟,聽杜善人指點,往南門奔去。天刮暴煙雪,幹雪籽籽打著人的臉和手。風颳得鼻子痠痛。出了南門,是一抹平川。雪越下越緊,鋪天蓋地,一片茫茫。車道、道溝和莊稼地裡,都蓋著一層厚厚的雪被,分不清楚哪是道路,哪是溝窪。馬跑得快,腿腳陷進積雪填滿的溝裡,爬犁往左右傾斜,上面的人,都跌撞下來,但也不要緊,爬犁腿短,裱板離地面不高,雪又鬆軟,摔不壞人。跌下的人,翻身起來,縱身坐上,又往前進了。
離屯五里,他們趕到地頭一個雜樹叢子邊,杜善人跳下爬犁,四處搜找,找到一棵剝了一溜皮的小山丁子樹,灰心喪氣指一指道:“這兒,往下挖吧。”
他說完,就退回幾步,坐在爬犁裱板上,兩手捧著耷拉著的腦瓜,一聲不吱。
民兵用鐵鏟刨開凍雪。郭全海使著鐵鍬,刨著凍得像石頭似的地土。鐵鍬碰在凍土上,發出叮噹的清脆的響聲。郭全海的胳膊軟了,民兵接過鐵鍬來,使勁往下刨。雪下著,下白了人們的帽子和肩膀。從黑土裡,挖出一個灰白的疙疸。老孫頭叫道:“元寶出世了。”
接著,又挖出四個。人們搶著看。年輕一輩人,都沒看見過元寶。這是一個古代酒樽似的鐵灰疙疸。兩邊有兩個耳丫子。裡外都粗糙,佈滿了小坑。人們談論著:“這傢伙,扔半道也沒人要呀。”
“這不是跟老鉛一樣?”
老孫頭拿著一個,內行地用手指彈彈它的耳丫子說:“你聽聽,老鉛還能發這個聲音?這是五十二兩的。早先,在清朝,這玩藝咱見得多了,可盡是人家財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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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會西屋,窗戶門關得溜嚴。地上攏起一堆火,灌一屋子煙。人們咳嗽著,眼睛叫煙嗆出了淚瓣。正在舉行貧僱農大會,老孫頭舞舞爪爪地嘮著挖元寶的事。小豬倌跑進屋裡來,到郭全海跟前小聲地說了一句話。郭全海說:“你再去聽聽。”
小豬倌走了以後,他又打發白大嫂子和劉桂蘭出去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白大嫂子和劉桂蘭來到杜善人家裡的東屋的外屋,那裡早有好些人賣呆,杜家兩個兒媳正在吵嚷著。白大嫂子和劉桂蘭站在小豬倌身後,只見瘦成麻稈似的二兒媳盤腿坐在南炕上,嘴上叼個大煙袋,臉漲得通紅,也不避生人,移開菸袋吐口唾沫說:“嘴裡不乾不淨,倒是罵誰呀?”
胖乎乎的小兒媳,敞開青布袍子的衣襟,露出一個大咂咂,塞在哭著的孩子的嘴裡。這時候,她把話接過來說:“咋?我罵孩子礙著你事了?”
瘦麻稈在炕沿敲落著煙鍋裡的菸灰,重新裝上一鍋煙,一面說道:“指雞罵狗就不行。”
胖疙疸跳起來,把她噙著奶頭的孩子又嚇得哭了,她也不管,吵叫道:“就是罵你,又怎麼的?操她媽的,你成皇上了?騎馬帶子都露出來給千人瞅,萬人看,也不害臊,也不識羞的。”原來胖疙疸使小份子錢,置了一個金鎦子,寄放在瘦麻稈那兒,就是從她身上抄出來的那副金鎦子中間的一個。這幾天來,胖疙疸老怪瘦麻稈不加小心,給露出來,懷恨在心,找碴兒吵鬧。瘦麻稈心裡也氣得像火似地燒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各不放鬆,兩不相讓。瘦麻稈說:“你操誰的媽?”在炕沿敲著煙鍋。
胖疙疸不顧孩子的哭喚,罵道:“我操你的媽。”
瘦的走近來,菸袋杆子支在地面上,數落著:“你憑什麼操我媽?你攪家不良,成天在家,不罵天,就怨地。頭年我在月子裡,你兩口子幹仗,嚇得我經血不止。”胖的邁進一步,走近她妯娌跟前,左胳膊夾著哭喊的孩子,右手指指對方的鼻子,問道:“倒是誰攪家不良?氣得老爺子都給你磕頭。男人一天當玩藝似地哄著你,守娘娘廟似地守著你。”
“老爺子磕頭為的你,為的你把我嚇病了。我坐月子,你吵吵嚷嚷。”
“我吵吵嚷嚷,也沒吵到你裡屋。你病是自己作下的,黑更半夜,是誰叫喚的?月子裡作下病,怪人家。”
瘦麻稈臉蛋紅了,還是接過話來道:“怪你就怪你,你們幹仗,嚇得我經血不止,還叫我五天頭就下地做飯。”
胖的對這不回答,又回到老問題上來:“是誰逼的老爺子給她磕頭呀?”
瘦的還是那樣的回答:“老爺子磕頭為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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