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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桂蘭忍不住笑著說道:“嗯哪,要不他趕巧出去,這樣大冷天,小傢伙早凍壞了。”老田頭用手摸一摸炕蓆,隨即說道:“太涼,快去燒燒炕。唉,你們年輕人,仗著身板好,炕也不燒。”說著,揭開炕蓆,下頭炕著苞米,摸摸還有一點熱氣,忙把小崽子扶到苞米上,叫它炕幹身上的溼氣。劉桂蘭點著松明,跑到外屋,抓一把柴火塞在灶坑裡,點了起來,完了又塞進幾塊幹柈子。灶火通紅,照著劉桂蘭的紅紅的圓臉和她沿腦蓋子上的幾根亂髮,和她胸脯繃得緊緊的新白布衫子。她伸手理一理亂髮,站起身來,走進裡屋。老田太太眼睛看不見,起來趁一會熱鬧,又回西屋去睡了。郭全海蹲在炕頭,用破麻布袋子仔仔細細揩擦馬駒的溼漉漉的小身體。老田頭坐在炕沿,眼睛盯著馬崽子,不緊不慢,絮絮叨叨地說起這新生的小玩藝的家史:“它媽是老王家賣給杜善人家的,它爹是杜善人的那個兔灰兒馬。它媽年輕的時候,是這屯子裡的有名的好馬。翻地拉車,趕上最棒的騸馬,我瞅瞅小傢伙的蹄子。”老田頭用手拖住一個胡亂踢著的蹄子,看看說道:“又尖又小,幹活準快當。趕到兩歲半,個子長得大,就能夾障子①,三歲拉套子,趕到五歲,拉它一刀②,就能給你幹十來多年。”
①幹輕快活。
②閹。
郭全海擱麻布片子擦淨小馬的蹄子,一面說道:“我這馬崽子早答應送你。”
老田頭說:“我可不能要。”
郭全海說:“我是說話算話的,說出的話,不能往回收。”
“說啥也不能要呀。”
“往後再說吧,劉桂蘭,你記著,咱們這小傢伙斷了奶,就拴到老田頭馬圈裡去。”劉桂蘭笑著答應。老田頭嘮一會閒嗑走了。剩下兩口子,一面揩擦著小馬崽,一面嘮著家常嗑。劉桂蘭說:“正趕上送糞,它坐月子了。你看這咋辦?”
郭全海說:“跟人換換工嘛,叫它多歇幾天。這會子小戶誰家沒有馬?在早,大財閥家的牲口多,馬下了崽子,歇一個來月,比人坐月子還要嬌貴。小戶人家的馬,下了崽子,才十來多天,就得幹活,大的沒養好,小的沒奶吃。我們只顧說話,忘了它媽了,你快去添點高梁,再整點豆餅,叫它吃著好下奶。”
劉桂蘭出去一陣,回來的時候,郭全海正在梳理小馬的黃閃閃的茸毛,用手握住它的整整齊齊的小嘴巴子。劉桂蘭上炕,還是不困。她東扯西嘮,說明年一定要拴一掛小車,上山拉套,不用求人。她說老母豬也快下崽子,又說今年要把後園侍弄得好好的,多種些瓜菜,多栽些蔥。她含笑問他:“頭回你說愛吃地瓜①,我問老田頭要了些籽種,給你種一點,如今有了地,咱們愛吃啥,就種點啥,不像早先……”
郭全海沒有吱聲,光顧抽菸袋。劉桂蘭摟著馬駒子,搖晃著,順著它的茸毛,摸著它的脊樑,冷丁她說道:“我還忘了告訴你。”
這話才說完,她又頓住,臉龐連耳根都漲得通紅。郭全海看著她的氣色,聽著她的言語,叼著菸袋子問道:“你怎麼的吶?”
劉桂蘭半吞半吐地說道:“我……身上不來了。不知是有病呢,還是咋的?早該來了,過了十天期,往常一天也不差的。”
她臉上緋紅,心裡卻有一種道不出口的歡喜,緊緊摟著馬崽子,把自己的臉蛋貼在馬崽子的長長的小臉上。郭全海沒有吱聲,她卻像開了話匣子似的,不停地閒嘮:“老孫頭說:今年松花江是文開,冰往底下化,年景不會壞。莊稼上得快,種啥都能有七八成年成。早先,沒馬哈馬地②,種不起小麥,今年咱們跟老田頭夥種二三畝,到年也能包半拉月餃子。”
①即紅薯,北京叫白薯。
②翻地。
郭全海還是不吱聲。劉桂蘭輕輕打一打朝她咂兒上亂蹦亂踢的馬崽子的腿子,又說:“楊樹枝枝上都長上了小紅疙疸,有些還冒了花苞。小枝梢梢上都冒嫩綠葉芽了。小豬倌說:”山上雪化了,花開了,檳榔花、韃子香花、驢蹄子花、貓耳朵花,還有火紅的、鵝黃的、雪白的山芍藥花,滿山遍野的,都開開了,星星點點,五顏六色,又香又好看。‘小豬倌還送你一根木頭,說是狗奶子木。“她說著,伸手從炕蓆底下,掏出一根二尺來長的焦黃的樹根。”這是狗奶子木頭,能治病,能去火,小豬倌還說:“用這木頭磨做筷子,菜裡放了毒藥,筷子伸進去,就冒煙。’他說你鬥爭堅決,反動派心裡有你,不定放毒藥藥你,得加點小心,送你這個磨筷子。”
郭全海笑起來說道:“哪有這事?狗奶子木熬藥能去火,那倒聽說過,哪能試出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