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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文端武兄弟,懷疑過安親王端軒和豐親王端明,懷疑小鳳珠是暗藏的祭天會同黨,甚至懷疑是鄰近的彭國或孟國安排了這次行刺。但是刑部大堂對小鳳珠的審訊毫無結果,小鳳珠在大堂上眼噙熱淚,張大了嘴似唱非唱,似說未說,喪失了原先亮麗高昂的聲音,刑吏們發現他的舌頭不知何時被連根翦除了,是自殘還是他傷一時無法查清。刑部白白忙碌了三天,最後將小風珠暴屍示眾了結了此案。伶人行刺案後來被修史者有意渲染入冊,成為燮國曆史上著名的宮廷疑案。奇怪的是所有的記載都在為一代名伶小鳳珠樹碑謳歌,而我作為一個行刺的目標,作為燮國的第六代帝王,卻被修史者的目光所忽略了。
到了五月石榴花開的時候,我的祖母皇甫夫人一病不起,像一盞無油之燈在錦繡堂忽明忽滅,濃烈的香料已經無從遮蓋她身上垂死的酸氣,太醫私下裡向我透露,老夫人捱不到夏天來臨了。皇甫夫人在彌留之際多次把我叫到錦繡堂陪她說話,聽她對自己宮中一生的回憶。她的回憶繁瑣而單調,聲音含糊而衰弱,但她的臉龐因為這次回憶而激起了紅暈,我十五歲進宮門,幾十年來只出過兩次光燮門,都是給亡故的燮王送殯,我知道第三次出宮還是往銅尺山下的王陵走,該輪到我了。皇甫夫人說。你知道嗎,我年輕時候並不是天姿國色,但我每天用菊花和鹿茸揉成水汁來洗濯下身,我就是用這個秘方籠住了燮王的心。皇甫夫人說,有時候我想改國號為皇甫,有時候我想把你們這些王子王孫都送進陵墓,但我的心又是那麼善良慈愛,下不了那個毒手。皇甫夫人說著,乾枯萎縮的身體在狐皮下蠕動了一下,我聽見她放了一個屁;然後她揮了揮手,惡聲惡氣地說,你滾吧,我知道你們心裡都盼著我早一點死。我確實無法忍受這個討厭的老婦人的最後掙扎,她用那種衰弱而惡聲惡氣的語調說話時,我默默地念數,一,二,三,一直唸到五十七,我希望唸到她的壽限時看見她閉上那兩片蒼老的發紫的嘴唇,但是她的嘴唇依然不停地歙動,她的回憶或者說是絮叨無休無止,我不得不相信這種昏聵可笑的狀態將延續到她躺進棺槨後才能結束。
眼看五月將盡,老婦人生命的餘光漸漸黯淡,錦繡堂的宮監侍女聽見她在昏睡中呼喚端文的名字。我猜她是想等到南伐勝利之日撒手歸西。端文生擒李義芝的訊息在一天早晨傳入大燮宮,報訊的快馬同時帶來了李義芝的紅盔纓和一撮斷髮。喜訊似乎是如期而至,皇甫夫人出現了迴光返照的徵兆。那天巨大的鸞鳳楠棺終於抬到錦繡堂外,錦繡堂內人群肅立,籠鳥噤聲,到處籠罩著一片居心叵測的類似於節日的氣氛。起初守候在榻前的還有孟夫人、彭王后、端軒、端明和端武數人,但皇甫夫人讓他們逐一退出去了,最後只留下我獨自面對氣息奄奄的老婦人,老婦人用一種奇怪的感傷的目光久久注視我,我記得當時手腳發冷,似乎預感到了後面發生的事。你是燮王嗎?皇甫夫人的手緩緩地抬起來,摩挲著我的前額和麵頰,那種觸覺就像冬天的風沙漫過我的周身血液,然後我看見她的手縮回去,開始拉扯她腰間的那隻香袋。這香袋我隨身佩戴了八年,她微笑著說,現在該把它交給你了,你把香袋剪開,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我剪開那隻神秘的香袋,發現裡面沒有填塞任何香料,只是一頁被多層摺疊的薄紙。就這樣我見到了先王詔立天子的另一種版本,白紙黑字記載著先王的另一種遺囑,長子端文為燮國繼位的君王。我捧著那封遺詔目瞪口呆,我覺得整個身體像一塊投井之石急遽地墜落。我不喜歡端文,也不喜歡你。這只是我跟你們男人開的一個玩笑。我製造了一個假燮王,也只是為了以後更好地控制你。老婦人枯槁的臉上露出粲然一笑,最後她說,我主宰燮國八年,我活了五十七歲,這輩子也夠本了。可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你不把這些陰謀和罪惡帶進墳墓,為什麼還要告訴我?憤怒和悲愴突然充溢了我的胸中,我用力搖晃著床榻上的老婦人的身體,但這回她真的死了,她對我的忤逆之舉不再理會。我聽見了釅痰在她胸內滑落的聲音。我想笑,最後爆發的卻是不可抑制的痛哭聲。老夫人薨了。隨著宮監的報喪聲傳出珠簾,錦繡堂內外響起潮水般的雜音。我將一顆夜明珠塞進死去的老婦人的嘴中,死人的顎部鼓起來又凹陷下去,這樣她的遺容看上去更像是一種譏諷的冷笑。在他們擁向靈床之前我匆匆朝死者臉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意識到這種舉動不應該是帝王所為,但我確實這麼做了,就像婦人們常做的那樣。
八年以後再赴王陵,銅尺山南麓的青松翠柏已給我恍若隔世的感覺。在皇甫夫人盛大繁冗的葬禮上,我看見有一種罕見的灰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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