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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隨處可見,他說,陛下在空中走索,那麼我就在地上踏滾木吧。一切都是從那個夏末初秋的早晨開始的,我記得那天清溪縣的天空很藍很高,太陽很紅很大,客棧裡的投宿者還在初來的秋風裡酣睡,我從左邊的酸棗樹爬上去,搖搖晃晃站在凌空的繩索上,重重地跌落,然後我從右邊那棵樹爬上繩索,重重地跌落,如此迴圈往復,我聽見我發自心靈深處的叫喊是多麼狂熱多麼悲壯,燕郎仰視著我,消瘦的臉上掛滿了晶瑩的淚光。站在客棧門前的小女孩大概是店主的女兒,她睡眼惺忪地觀望著我初學走索的情景,起初小女孩一邊拍手一邊嘻嘻地笑,但突然間她發出了一種受驚的哭聲,小女孩邊哭邊往客棧裡跑,小女孩邊跑邊叫,爹,你來看那個人,那個人他在幹什麼?
客棧裡的人普遍認為我是個遊手好閒的破落子弟,在他們看來我每天堅持的走索練習只是一種奇癖,他們憑窗觀望,朝我和燕郎指指點點,嘲謔譏諷或者橫加評判。對此我視若無睹,我知道我是在高空懸索之上,而他們的行屍走肉將永遠滯留在紅塵俗泥之中,我知道只有當我站在高空懸索上時,才有信心重新蔑視地上的芸芸眾生,主宰我的全新的世界,我知道我在這條棕繩上拾回了一生中最後的夢想。我發現我的高空平衡能力是如此卓越神奇,一切都是無師自通,當我在一個細雨繽紛的早晨輕鬆走完長長的懸索,整個世界在我的腳下無聲地飄浮起來。九月秋雨點點滴滴灑落在我的臉上,悲情往事像殘花敗蕊在我的心中重新開放,我淚流滿面地站在懸索中央,任憑棕繩的反彈力將我上下震盪,我的身體和靈魂一起跳躍起來,墜落下去,這是一種多麼自由而快樂的伎藝,這是我與生俱來而被生活所湮沒的美妙伎藝。我終於變成了一隻會飛的鳥,我看見我的兩隻翅膀迎著雨線訇然展開,現在我終於飛起來了。
看著我,你們看著我。我狂喜地朝下面的人群叫喊,你們好好看看我吧,我是誰?我不是柳公子,我不是燮王,我是一個舉世無雙的走索藝人,我是一個走索王。走索王……走索王……走索王。客棧裡的人們發出一片鬨笑聲,他們大概不屑於分享我的喜悅和激情。我聽見有人尖刻而鄙夷地說,別去看他,一個裝瘋賣傻的怪物。我知道這些俗人無法理解我的一切,於是我高聲叫著燕郎的名字,燕郎,你看見我了嗎?你看見我夢想成真了嗎?燕郎其實就站在酸棗樹下,他的懷裡抱著踏板和滾木仰視著我。陛下,我看見了,我一直在看著你。燕郎臉上的悲憫之情使我怦然心動。店主的女兒名叫玉鎖,那年她剛滿八歲,梳兩個圓圓的小環髻,穿一件紅布衫,走起來像一隻輕盈驕傲的幼狐,倚門獨坐的時候則像池水上含苞待放的紅蓮花。我在懸索上搖晃的時候總是聽見玉鎖尖叫的聲音,小女孩總是倚在石階上觀望我的一舉一動,她的笑聲矜持而羞澀,她的尖叫則清脆響亮得令人咋舌。客棧的老闆娘是個乾瘦的脾性暴躁的婦人,據說是小女孩玉鎖的後孃,每當玉鎖的尖叫聲在客棧外響起,老闆娘便從廚房或茅廁那裡衝過來,一手揪住女孩的環髻,一手高高地揚起來扇打女孩的嘴。我都煩死了,你還在這裡鬼叫。老闆娘揪著女孩的環髻將她往茅房那裡推,白養了你這條懶蟲,讓你幹活你就逃,老闆娘說,你在這兒鬼叫什麼?你要是喜歡這種下三爛的把戲,乾脆把你賣給雜耍班子算了。從高高的懸索上俯視客棧的院子,小女孩玉鎖就像一隻可憐的網中小鳥,有很多時候那張淚跡斑斑的小臉從茅房的斷牆上偷偷地升起,天真而痴迷的目光依然固執地投向兩個習藝的異鄉客。不知為什麼玉鎖讓我想起初進燮宮時的蕙妃,我對這個可憐的小女孩漸漸生出了格外的愛憐之意。燕郎對小女孩的愛憐似乎比我又勝一籌。我從他注視玉鎖的眼光裡發現了溫情和痛苦。我害怕所有的婦人,但我喜愛這個女孩。燕郎的聲音聽上去很悽惻,我無法猜度他心裡在想什麼,他用心於我以外的另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八歲的稚氣正濃的小女孩,這是第一次。我記得在宮廷中曾經盛行過狎童之風,但這種事情發生在燕郎身上仍然令我莫名驚詫。玉鎖似乎也特別喜歡燕郎,她開始偷偷地纏著燕郎教她踏滾木。只要客棧老闆娘稍稍放鬆片刻,玉鎖就拉住燕郎的手在滾木上試驗起來。小女孩天資聰穎身輕如燕,我看見她很快就能在滾木上應付自如了,我看見她的小臉上飛滿喜悅的紅暈,小嘴吃驚地張大著。玉鎖習慣性地想尖叫但又不敢發出叫聲,於是我看見她拽住燕郎的腰帶穗子,把它塞進了自己的嘴裡,她在滾木上行走的姿勢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愛,既快樂又很可憐。我不知道那天夜裡的風波是怎麼引起的。整個秋季我總是早睡早起以利於白天苦練走索絕藝,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