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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傻點,才會皆大歡喜,而最先為愛人撤下防禦而具的人,才是愛情遊戲裡的全盤贏家。
你是贏家,抑或輸家?還是,只求打平就好?
第一章
黃色計程車順著蜿蜒的斜坡爬行而上。
此時正值落暮黃昏,西邊半空中吊著一輪膨脹的火紅太陽,它正滾動著舒緩的隱形輪幾往兩丘交綿處的山谷滑去,將為碌碌的長日劃下一個終了。正巧,那太陽歇腳的丘陵山谷就是這輛車此行的目的地。車內的乘客與司機雖不想取法夸父的追日愚行,但想趕在日落前抵達那裡的心情卻是一樣的急切。
十分鐘後,嶽昭儀果決地步出計程車,輕輕合上了後車門,她無視計程車的離去,略有遲疑地佇立原地半晌,仰望十步之隔的大宅──這個她曾一度熟悉卻又陌生不已的地方。
猶記五十年前的那一幕,芳華的她身著素色薄衫,以狼狽的姿態步出這個鐵門,誓言絕不再回頭,未料,卻在古稀時改變了初衷。
思及此,淚水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眼眶轉了一圈,她倏地伸出手指擦拭眼角,對這莫名其妙而來的淚感到奇怪,因為她在二十三歲喪夫之時,尚不曾為對方灑下一滴傷心淚,如今卻在這黃花晚節凋零之際感時傷懷。唉!或許也真是老該服輸的時候了。
她的眼光一直未挪離宅邸大門上的門牌──朝日園,那三個嵌在雕鏤花崗石上將近五十年的斗大銘文,似在對所有前來求見的人傳遞一個荒謬的訊息:此處繳械,不依者請打道回府。
她訕笑一番,自我調侃。她是兩手空空而來,全身上下能稱得上武器的,也只剩下傲氣和一張得理不饒人的嘴了。她甩開主觀意識後,開始打量自己。
一身及膝改良式的寬鬆銀鍛旗袍包裡著她窈窕的身段,保守且平直的裙據下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腿,秀氣的小腳上亦套著一雙過了時的湘繡黑絲絨鞋﹔這雙鞋充滿了古意,引人追念起四、五十年代的舊臺灣社會,當時普通薪水階級的人要買一雙平底絲鞋談何容易,更別提出自老師傅慢工出細活的絲質精品了。而現在呢,可就今非昔比了。尋常人若不是情有獨鍾、自有管道的話,在現今講究新潮和流行的市場上,即使有人出錢買這種老奶奶式的絨鞋,恐怕也不見得有人賣。
嶽昭儀又是頹然嘆口氣,平時鮮少籲長嘆短的她今天可真是破了紀錄。她也不太明瞭此次衝動之行所為何來。她是個風華不再的七十三歲老嫗,而非情竇初開的任性小女孩,為何她要站在這裡做這種吃力又不討好的笨事,招惹一場嘲笑與辱罵?而她低聲下氣的結果,還不見得能解決自己的困境呢!
其實說穿了,還不是因為她有求於朝日園的主人屠世民,希望他能看在舊時的情分上高抬貴手,解救她的事業與孫女。
他會嗎?
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因為當年的屠世民雖然富可敵邦,可絕對不是一個慈善家。不過這十年來,報章雜誌不斷披露他曾捐出巨資做公共建設,總不是任人憑空捏造的。也許人真的會變,尤其對一個活了將近八十年的老傢伙來說,什麼都有可能,發點慈悲心以招聲譽並非奇蹟。
她嶽昭儀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幾?要不,不會站在銀色雕花鐵門前,躊躇半個鐘頭。
罵完自己的膽怯,她打起精神跨開了腳步,上前按鈴。
處身於偌大、幽暗書房內,屠世民斜倚在前後擺動的搖椅上,閉目沉思,完全不搭理剛被僕人請進門的不速之客。
他一派若無其事,教人難以接近並猜透,因此嶽昭儀只能僵著一張尷尬的面頰,木然地坐在黑皮椅上,低頭猛瞅手上揉成團的手絹,好轉移注意力,以防自己口出不遜之言。不可欺瞞的是,她心底最後一簇希望火苗迅速地被他冷漠、不可一世的態度澆滅了。
然而,在屠世民的心底卻運作著截然不同的心情。他不睜眼,並非他惡意對來客不屑一顧,而是因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倨傲的女人竟會低下身段來求他!而他那顆被紛飛堆雪掩蓋多年的老邁心田在一瞥見這個女人時,竟還能漾起一波溫情的激盪,這種多年來不曾體會的激盪教他愕然。於是,在抑不住失控的荒謬情緒下,縱然有千言萬語想吐,他也只能辦到一點,那就是──不知從何談起。
好久,他強迫自己睜眼審視她,注意到實際年齡已七十好幾的她,仍像個風韻猶存的五旬女人,儘管她那一頭烏絲早已褪去顏色,卻無減她的風韻與生氣,反倒為她添了一份冬之女王的高貴尊嚴。他百思不解,她是怎麼維持的?莫非是用岳氏的冠軍蘭花保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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