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3/4 頁)
瘋女人說:“阿婆,你編得太好了,那麼多,送我們兩個吧。”瘋女人仍然沒有說話,但似乎嘴角有一點輕微的笑影。兩個女孩子也就一人扛了兩條長凳,各拿一件麥稈小動物下樓了。 堂前亂過一陣,媽媽開始講課。她把一塊深色門板當黑板,拿著幾支從半里外的小學要來的粉筆,教幾個最簡單的字。這在村裡算是一件大事,男女老少都擁過來看,許多納鞋底、抱小孩的婦女也都擠擠地站在邊角,高高低低都是人頭,嗡嗡喤喤。媽媽知道,這樣下去沒法上課,要另換地方。媽媽講了一會兒之後,王逸琴開始講算術。她顯然比媽媽更受不了這種混亂局面,經常停頓,但還是講了下去。突然,她發現站著的婦女都把頭轉向了一邊,全場突然肅靜。大家注視的,是一個頭發不整卻表情木然的女人。 王逸琴面對這個場景不知所措,媽媽一看也吃了一驚,是西樓的瘋女人,她也下樓聽課來了。瘋女人的存在,使全場不再喧鬧,但大家的注意力再也集中不到老師身上,這一點,王逸琴很快明白,她無法在這種奇怪的安靜中把課講吓去。 散課之後,媽媽把自己剛剛作出的決定告訴王逸琴:識字班到祠堂裡開,那裡桌椅很多,地方很大,只須叫兩個學員去打掃一下就成。 王逸琴的心思還是留在剛才那個表情木然的女人身上。 媽媽說:“她是瘋子。” 王逸琴說:“不知怎麼總覺得臉熟,一定在哪裡見過。” 媽媽說:“不可能,她從來不出門。” 正說著,小阿婆過來了,熱情地挽著王逸琴的手問:“聽口音你也是我們新浦沿人吧?哪家?怎麼長得這麼漂亮?” 王逸琴笑一笑,回答說:“那我們是同鄉了,我離開那裡已經很久,現在住在朱家村。” “這下你有穿旗袍的伴了。”小阿婆笑著對媽媽說。  '返回目錄'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舊屋與旗袍(6)
從此,識字班就開辦在祠堂裡了。那裡離村莊有點距離,村民不會去擠,瘋女人更不會去。但是,在堂前開班的第三天,我家後門窗臺上出現了五個麥稈編織的小動物。 祖母對媽媽說:“痴子明大理,這是她給你的獎賞。” 媽媽說:“那可要收好,都是細細女人心。” 識字班其實辦得很苦,大多是,下雨下雪,不能幹別的活了,就上課。兩個女子撐著傘,在泥路上走,從來都是她們等學員,沒有讓學員等過她們。媽媽平日不在乎打扮,但每次去識字班前總要在鏡子前梳妝打扮一下,因為會遇到王逸琴,其實王逸琴也是同樣。 她們去識字班,必定都穿旗袍。祠堂在田野間,兩個女子從不同方向同時到達,完課時一同出來,站著說一陣話,又朝不同方向回家。由於她們總是比大家先來後走,因此一眼看去,田野上常常只是她們兩個女人的身影,悄悄走攏,悄悄分開。 識字班辦了三年。這三年間,先是王逸琴的丈夫朱炳岱先生英年早逝;再是王逸琴再嫁,不幸,第二個丈夫又去世,她就實在悲痛得沒法教下去了。 媽媽說:“她的人太好了,她的命太苦了。”沒了她,媽媽一人就沒有辦法把識字班支撐下去,只得解散。 媽媽從此很少再穿旗袍。而且,再也不願踏進祠堂。 識字班不辦了,媽媽天天晚上一如既往,要給鄉親們讀信、寫信。我家的前間,還是夜夜擁擠。  '返回目錄'   txt小說上傳分享
舊屋與旗袍(7)
夜夜擁擠,還有一個很瑣小的原因,那就是當時村裡很少有人家捨得點一盞油燈。除了這間屋子,全村早已沉入黑暗的大海,深不可測。 有月光的夜晚,孩子們會離開這間屋子到外面去玩。夜間的船塢、樹杈、墳堆、橋基、蟹棚、蘆蕩、苜蓿地、河埠頭、風水墩都充滿了影影綽綽的鬼氣,這對小孩子來說太具有吸引力了,一種裹卷著巨大恐怖的吸引。 我想,我應該感謝這些夜晚。一個開始曾被小夥伴們稱為“上海人家”的孩子,趁媽媽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忙碌,趁祖母在給這黑壓壓的人群燒水、沏茶,便大膽地向著巨大的恐怖走去。很快,我成了小夥伴中膽子最大的人之一,證據是,夜間去鑽吳山的小山洞,去闖廟邊的亂墳堆,都是我帶的頭。 直到今天才真的明白,這種無所畏懼的“幼功”對我的一生是多麼重要。當時媽媽並不清楚我在夜間到過一些什麼地方,但有很多跡象告訴她,她的這個幼小的兒子對什麼也不膽怯。這一點對她可能有一點誤導,後來她對我的幾個弟弟,也從來不在膽怯的問題上作任何考慮。很多作家描寫過的在童年時代聽到響雷一頭紮在媽媽懷裡的情景,在我家裡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果發生,一定會比響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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