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第2/4 頁)
派“結合”進來的一個老幹部。 我輕聲對他說:“爸爸,只要事情還捏在他們手裡,你的問題天天會增加,上一趟廁所也會升一個臺階,由它去。現在的關鍵是要把全家養活,我聽說我們在農場勞動每月會有四十元左右的津貼,這就夠了,我第一個月就會寄錢來把祖母送回老家。” 說到這裡我說不下去了,爸爸也一聲不響,低頭看著地面。有了一點津貼,可以支付祖母回鄉的路費,但這是小事;此間真正的大事在於:怎麼能讓七十六歲的祖母一個人回鄉!我知道這是一個殘酷的決定,是一個足以使我們全家在鄉親間永世抬不起頭來的決定,但是這個決定恰恰是祖母自己作出的,而且那樣堅定,全無說服的餘地。 我在與祖母細細談了幾次之後,才知道她執意回鄉的理由。 她並不瞭解時事政治,但已親眼看到,在她最後兩個兒子一個屈死、一個被關之後,孫輩的前途都是遠離上海。我要去外地軍墾農場了,表妹要去安徽的茶林場了,兩個小弟弟也已不斷地到農村去“學農”,根據當時趨勢,以後必然也是上山下鄉的命。既然全都發配到各地農村去了,為什麼不一起回家鄉呢? 她相信,只需經過幾年努力,每個孩子都有可能七拐八彎地調回老家,重組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家庭,省得每個人分頭在遙遠的異地呼喊不應。 她還判斷,我爸爸被批鬥得那麼厲害,即使以後放出來也不會給他一個像樣的工作了,那還不如回到家鄉與兒子們一起務農。 當這個藍圖在她腦海裡慢慢形成,她就為家鄉的老屋擔憂起來。長年沒有人住,老屋已岌岌可危。此刻家裡一貧如洗,拿不出修理經費。惟一的辦法全在她身上了:她回去,住下,檢視,然後動用親族之情和輩分之威,請村裡的後代熱心人一點點地補磚、添瓦、換梁、塞漏,最後成為一個可以居住,而且是可以容得下一個大家庭居住的處所。 祖母的這個計劃,就我家內部而言,實在稱得上雄才大略。她居然要把當初闖蕩上海而終於散落遠荒的餘家子弟,全部召喚回來。然而當時要完成這個計劃,沒有人能做她的助手,原來有可能幫她一把的我媽媽,現在也為我的兩個小弟弟的生計,到處打工,早已忙不堪言。祖母把這個宏大計劃,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七十六歲老太太的這次回鄉,氣勢非凡,似有旌旗馬蹄相伴。 這也許是她一生遇到的最後一個災難時刻吧?祖母要在半個多世紀前自己初嫁餘家的房舍裡,調動起她最後一點影響力,為餘家尋找一條退路、築造一個歸巢。 她要用農耕倫理的大熱鬧,來彌補傷心都市的大荒唐。 當時的爸爸,思維能力一定遠在祖母之下。這不能怪他,一則是,他被關暈了,已經無法作出整體思考;二則是,即使不關,他在這方面也歷來趕不上祖母。  '返回目錄'  
冬天的斯坦尼(8)
一九六八年的寒冬,上海漫天大雪。歷來最怕冷的爸爸裹著那件我們送去的破棉襖,蜷縮在關押室裡。破棉襖裡邊是那套肩上有漆漬的卡其布制服,他本來是準備穿著這套制服自殺的。現在這個念頭已經打消,制服還是穿著,我與他告別時還特地伸手進去摸了一摸。 他只能在這裡默默地盤算日子,不能為任何一個家人送行。先是表妹去安徽,然後是我出發。等我寄回第一筆津貼,媽媽立即去買火車票,送祖母回鄉。前後三次骨肉分離,都下大雪。 媽媽只能把祖母送到火車站,原因是,再也找不到買另一張火車票的錢。但是,七十六歲的老祖母為了餘家前程在大雪天獨自出行的壯舉,肯定把上蒼也感動了,媽媽在火車站見到了我中學的同學曹文清,他也上同一趟車。曹文清是去杭州,卻在杭州車站為我的祖母辦完了轉車手續,並一直攙扶到她的座位上。到了餘姚車站要下車時,祖母又遇到了剛從上海下放到鄉下勞動的遠房親戚朱雲楚。為這事,祖母后來一直誇耀:“出門一路,好人一路!” 終於到了。吳石嶺的半山以上都是積雪,上林湖的邊沿結了薄冰,高地地村子裡那間老屋,也正被大雪覆蓋。開啟冰冷的鎖,屋內也是一片雪白,雪花正從梁間漏裂處紛紛飄入。 全村還不知道老太太回來,但鄰居幾個後生眼尖,先跟了進來。他們也是余姓同族,祖母都叫得出名字,便立即下令: “志凡,拿笤帚來!” “桂新,灶間生火!” 三天以後,她一拐一拐,由兩個本家的孩子扶著,到吳石嶺去上墳。腳下都是殘雪,滑滑的;胸口棉襖裡揣著一束香,暖暖的。  '返回目錄'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關閉的窗戶(1)
從農場回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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