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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讓我知道了一系列最基本的邏輯常識,至今我們還常常為這些邏輯常識而奮鬥。 我記得說過這樣的話,記者沒有記錯。 “都是小學?”爸爸問。 我當時沒感到爸爸這個問題裡包含著什麼,只隨口答了一句:“那是一種性情中語,倒是真話。” 過後不久,我小學的同班同學沈如玉先生來上海,爸爸、媽媽都認識他。他現在擔任家鄉的教委主任,專程趕來 ,問我能不能在母校留下更多的印跡。 我立即推拒,認為在母校,任何人都只是編排在原來學號裡的那個普通學生。 如玉說:“你想岔了。家鄉那麼偏僻的小地方,能讓你在名聲上增添什麼?鄉親們只是想借著你的例子,鼓勵鄉間孩子讀書罷了。” 這就很難推託了。我想了想,對如玉說:“這樣吧,找一塊磚石,嵌在不起眼的內牆一角,上面可以刻一排與我有關的小字。” “你擬一句吧!”如玉說。 我擬定的句子是: 在這道矮牆裡邊,有一位教授完成了他的全部早期教育。 如玉把它記在紙上了。 爸爸在邊上不解地問:“全部?” 我說:“是的,全部。” 但這時,我看到了爸爸沮喪的眼神。 他一定在奇怪,他只是讓我在鄉下借住了九年,後來我已經在上海生活了幾十年,即便也算是“借住”吧,為什麼總是對上海那麼吝嗇? 在這一點上我絲毫不想與爸爸憋氣,只是因為這個問題關及一個人文化心理結構中的某種基元性沉澱,我一時無法向他說明白。 也曾有幾次坐下來想說了,卻很難開口,因為這些年一些上海文人正在以“最上海的方式”一次次驅逐我。 什麼叫“最上海的方式”呢?那就是,這些年全國圍著我掀起的一次次大批判浪潮,乍一看幾個干將全在外地,北京、長沙、武漢、太原、深圳,但所有的提線者卻在上海。 全都是上海的市井文人。態度看似溫和,全以朋友相稱,甚至稱兄道弟,小鼻子小眼,低眉順眼,偶爾擠眉弄眼,卻絕不會橫眉豎眼。他們時不時在報刊上拋一點閃爍其詞的“材料”,作一點陰陽怪氣的“規勸”,等到終於引逗出了外地的叫罵聲、殺喊聲,他們微微一笑,準時下班,在碗盞間發幾句超然之論,然後盤算起做小官、賺小錢的俯仰之道。 上海也有不少人厭惡這些市井文人,但更多的是旁觀者。旁觀者也能大致判斷事情的真偽是非,但更希望事情的延續,尤其希望看到像“馬桶車撞賓士車”這樣有趣的事情的延續。在這種群體氣氛中,一個文化人很容易躲入庸常而換取安適,卻不容易憑著創造而長久生存。上一個世紀的前半期,上海曾來過一些大格局的創造者,看中的是上海由租界而引發的國際多元文化生態,而不是看中“海派文人”這麼一個溼膩膩的頭銜。如果上海文化什麼時候不再具備創造者的人格溫度,不再以現代產業運作的方式保持自由廣納、冒險開闢、無界發散的態勢,那麼,即便有再多的設施和排場,也失去了靈魂。 上海在我的中學時代有教育之恩,因此,不管後來我在這座城市受多少罪,挨多少整,經多少咬,也總是默默忍受,只顧以更多的勞作來為它增添一點文化重量,作為報答。十多年前在全國各地考察時深知上海名聲太差,還寫了一篇《上海人》力排眾議,肯定上海文明是中國近代以來最有容量,也最有潛力的地域文明,併為精明而畏怯的上海市民鼓勁打氣。後來,我又一再論述,上海人應從小市民而轉型為大市民。這些年隨著上海的經濟發展,情況已經大有改觀。但幾經折騰我已明白,自己雖然仍然喜歡這座城市的建設管理、衣食住行、生態氣息,而在文化上,我與它有很大隔閡。因此這些年來除了探望爸爸、媽媽,已基本不去。 現在,連爸爸也離開了,只剩下不斷用家鄉方言嘆息著“寂寞”的媽媽,留在那些街道間。 直到爸爸臨終,我都無法向他解釋,他當初把我帶到上海來這件事,包含著多少生命的悖論。這種悖論並不艱深,叔叔在年輕時已經領悟。 其實爸爸也領悟了,最雄辯的證據是,他不想讓這座城市裡的任何一個“朋友”來參加自己的追悼會,他沒有留下一份與這座城市相關的通訊錄。  '返回目錄'  
借住何處(2)
那麼,就開一個家庭式的追悼會吧。 家裡人、親眷、家鄉人,再加上我們這幾個兒子的朋友。 追悼會的主要內容,是在一架大螢幕上映出爸爸從少年到老年的代表性照片,特別要仔細地映出他藏在抽屜裡的那一大疊紙頁:大批判簡報、申訴書和一張張借條。 這些影象的講述人,是我的妻子馬蘭。她原來對螢幕上的災難記錄並不清楚。由她講述,有一種由外而內的悲憤。那天她黑衣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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