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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量減少一點爸爸、媽媽和全家的實際痛苦? 大概是教育所致,我一直相信,家庭親情,應該讓位於社會大道。歷盡災難方才明白,家庭親情本是社會大道,尤其在家破人亡、飢寒交迫的時代,更是這樣。 我的新課本,就是爸爸寫的那些借條。 他向造反派伸手了,而且只是索要家人溫飽。但顯而易見,他比我崇高。作為他的大兒子,而且是他被關押後家裡最大的男人,我羞愧難言。 突然想起了我們學院的陳汝衡老先生。我在前面寫到過,他在造反派歹徒假裝要槍斃他的時候,一步步走到牆角後突然回身跪下,懇求道: 小將,小將, 不要開槍! 我下有妻兒, 上有老孃…… 這事我當時聽到後因聯想到爸爸曾悄悄擦淚,但還是沒有參透其間深義。陳汝衡先生是一位悖時老學究,把槍斃當真了,因此他的“臨終”表現完全出於本能。他沒有喊政治口號,沒有擺學者風度,也沒有發雷霆之怒,他跪下了,懇求了,而且把歹徒稱作“小將”。 這種種動作如果被今天的大批判干將和職業誹謗者們知道,一定會上綱上線為“沒有骨氣”、“卑躬屈膝”、“軟骨蟲”、“怕死鬼”、“叛徒”、“漢奸”,就像當年的歹徒們宣佈槍斃他的理由是“在國民黨反動政權下寫詩作文卻不與國民黨鬥爭”一模一樣。但我現在看來,再也沒有別的作為,比陳汝衡先生那些本能動作更能揭示一場災難的恐怖本質的了。 與我爸爸一樣,陳汝衡先生不是英雄,但同樣是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中國男人。  '返回目錄'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借住何處(1)
從爸爸的一疊借條,我想,人生在世,免不了向外界借取,包括向自己不喜歡的群落。 一個男人,要把家庭撐持下來極為不易,更是免不了常常要發出索借之聲,伸出索借之手。 僅僅為了我,爸爸讓我暫時跟著媽媽借住在家鄉,家鄉畢竟無法完整地培養一個孩子,他又花出極大的精力,讓我借住在上海…… 他向大地索藉著兒子的生命支點。 而我,卻以為是自然的生命過程。甚至,以為是自己努力的結果。 這些年,爸爸很少接觸媒體,卻從看病的醫院裡知道了我的一點點社會知名度。他並不為這種知名度感到高興,但由此推斷出上海這座城市對我的重要性,心裡踏實了。 我給過他一本《文化苦旅》,他因眼睛不好,讀讀放放,並不怎麼在意。平日就塞在手提包裡,有時去公園閒坐時拿出來翻翻。有一次他去醫院檢查身體,完事後穿衣理包,準備離開,看到几案上有這本書,就自言自語說:“真是糊塗了,剛才怎麼把這本書掏出來了。”正要伸手去拿,醫生笑著說:“老先生,你搞錯了吧,這是我的書。” 爸爸一時沒回過神來,說:“沒搞錯,這是我兒子寫的嘛,你看這署名……” 這事的結果,當然是他受到了格外的尊重,而且這位醫生請他帶著那本書回來要我簽名。以後他每次去看病,都有醫生、護士事先準備好一疊疊我的書要我簽名。這實在有點把他鬧暈了。 他想,在那些書上,我簽名時還寫著請那些醫生、護士“教正”,那就應該由我贈送才對,否則很失禮。於是,他到書店去了。 “有沒有一本叫《文化苦旅》的書?”他問。邊問,邊遞上一張他事先寫好的紙條,上面就寫著這個書名。他覺得這個書名用上海話一念,聲音完全含在嘴裡了,別人一定聽不明白。 書店職員沒看紙條,隨口答道:“賣完了。但他新出的書還有,要哪一本?” 爸爸怯生生地問:“新出的?叫什麼?” 書店職員從書架上各拿一本放在他面前,他也不看內容,只要看清楚署名確實是我,就把那一堆都買回來了。我下次回家探望,他很不好意思似的推在我面前,要我簽名,然後送給醫生、護士。 可以想象,真正不好意思的是我。我問清了這些書的來歷,便說:“爸爸,要送書,問我要,何勞您自己去買?”頓了頓,我又尷尬地解釋道,“這些書,怕您和媽媽看著累,我沒拿過來,也沒告訴你們。” 我心裡在自責:真不像話。 但從此,爸爸關照幾個弟弟,報刊上有關我的訊息,拿一點給他看看。 那天回家,爸爸拿出一本雜誌,不知是哪個弟弟送去的,上面有我的一篇答記者問。爸爸指了指他做了記號的一段,問我:“這話,記者沒記錯吧?” 我從來不在意報刊上有關我的文字,拿過來一看,是這樣一段對話── 問:請問餘教授,對你寫作影響最大的,是什麼書? 答:小學語文課本。它讓我認識了畢生閱讀和寫作中的絕大多數漢字。 問:再請問,對你思維影響最大的,是什麼書? 答:小學數學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