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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多次都想自殺,真可謂九死一生。待到“文革”結束,“四人幫”被逮捕,上海清查“文革”中作惡的造反派,有關人員多次詢問父親,“文革”中直接迫害他的是哪幾個人,我父親總是說:“大概是幾個年輕人吧,完全記不得了。不能怪他們,‘文革’是上面發動的,他們年幼無知,響應號召罷了。我如果不被關押,可能也很積極。” 他的這種態度使我很生氣,幾次盤問,他都不講。我想起我去農場前與父親告別,曾去求過一個造反派,便問這個人叫什麼名字,父親說:“問這個幹什麼?他那次不是讓我們見面了嗎?挺好的青年,名字忘記了。” 直到去年,我收到一封來自甘肅的信。信中說,他是我的忠實讀者,但每次讀我的書都感到深深的愧疚,因為他是“文革”中鬥爭我父親的造反派頭頭,給我們家帶來過不小的災難。他說他見過我,還記得我去農場前與父親告別的可憐樣子。信後,是他一筆一畫的簽名。 我猶豫再三,終於把他的來信、他的名字告訴父親。父親根本沒忘,聽我一說,失神地想了一會兒,立即回過神來問:“他怎麼到甘肅去工作了呢?那兒離上海太遠了。你如果回信,一定代我向他問好。” 這時我看看蒼老的父親,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我們民族的災難太多了,老人不想用仇讎相報來延續災難。他一再說忘了,是想讓他的兒子們及早地走向祥和,走向寧靜。 於是,我在寧靜中寫下了那麼多文章,在眾多的讀者中擁有了一位甘肅高原的讀者。 (一九九七年一月九日晚,臺中市東海大學) 記得我剛剛收到這封甘肅來信時曾反覆想過,寫信的這個人,究竟是我們記憶中的哪一個?是那個能言善辯、怪招迭出的戴眼鏡的圓臉矮個子男青年,還是那個長得極像我們學院工宣隊頭頭的瘦個子青年,或是另一個我當時沒有注意的人?他本來完全可以不寫這樣一封信來,但他寫了,而且一筆一畫地簽上了自己的姓名。這是他的勇敢,但對我們全家來說,他的來信,以及爸爸對他的原諒,卻是對災難歲月的另一番承受。當年的承受不堪回首,現在要重新喚起並立即抹去那番承受,無異於一場心理苦役,分量與以前的承受一樣重,就像把一副重擔原路挑回。這是滲透到家門裡的事,信封內的事,老人床邊的事,其間的隱痛難以描述。 正因為有過這樣的承受,我對於震動海內外華文讀書界的“石一歌”事件也沒有起訴。 “石一歌”事件發展的最高峰,是北京一家研究魯迅的學術刊物發表了一篇題為《餘秋雨與石一歌》的大批判文章。文章在無限上綱的聲調中,不小心也洩漏了一點實情,例如,那個教材編寫組確實是按照周恩來總理的指示成立的,存世六年,我只在第一年去過,而且,在我離開很久之後才有其中個別人開始寫一些跟風文章。讀遍全文,沒有提到署名“石一歌”的哪篇文章、哪句話、哪個字,出於我的手筆,但居然用了這麼一個標題。文章還故弄玄虛地說,有關證據刊登在香港的《明報月刊》。我託香港朋友查證,沒有;再問《明報月刊》編輯部,還是沒有。顯然,這是欺侮大陸讀者讀不到《明報月刊》。 這個騙局本來很容易透過法律手段來揭穿,但我想到爸爸的人生態度,還是沒有起訴。 已經決定不起訴的事情,對方再鬧,我也不會改變主意。從北京餘某和上海《文學報》挑起“石一歌”事件至今已經整整五年,我知道在這漫長的日子裡,有一批人始終在見縫插針、鉅細無遺地排查我在“文革”期間的全部言論和行動,據說把十年間的每一個月都排了個遍,更沒有放過北大胡傳的所謂多少篇文章。憑良心說,全中國知識界有幾個人經得起這樣排查?但是,排查我的結果如何,他們自己心裡明白。 我把十年的大門徹底敞開,任那麼多極不友好的人士在裡邊東敲西打地盤查了一千多天。對此,我深感驕傲,又深感遺憾。驕傲的理由不必細述,而遺憾的理由卻是那些人不理解的,但一切真正的作家都懂。 一個作家,如果在一場民族大災難中合情合理地做了幾件值得深切懺悔的事,那該引發多少刻骨銘心的精彩文章啊,實在是求之不得,但我由於父親的原因連做那樣的事的機會都沒有,至今只能時時扼腕。 然而,“石一歌”事件總需要有一個了結。我的了結方案是這樣一個宣告: “石一歌”事件已經鬧騰了整整五年,影響遍及海內外。為此,本人要對這一事件的兩個主角、三個配角,發出懸賞。 這五人中的任何一個,從本書出版之日起再順延一百天,只要能出示我用“石一歌”名義寫過任何一篇、一節、一段、一行、一句有他們指控內容的文字,我立即支付自己全年的薪金,作為酬勞。同時,把揭露出來的文字向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