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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勢力”這個詞這麼順溜地從馬媽媽嘴裡冒出來,讓我吃了一驚。很少人知道這是什麼了,向來對政治沒興趣的她竟然記得。
一九四九年落腳在自由的香港,有很多關心國是的知識分子,他們既無法接受共產黨的意識型態,也不欣賞蔣介石的領導,這時美國
已經開始在亞洲做大規模的反共佈局,提供資源,於是一個名為“自由中國運動”的“第三勢力”,就開始醞釀了。中情局結合流亡人士,有計劃地訓練獨立於臺灣之外的反共遊擊隊。
調景嶺有很多年輕的國軍官兵,也有很多失學失業的青年,不管是為了生活的基本維持,還是因為胸中懷抱著經國濟世的熱情,當他們聽說有個學校招生培訓,為了建立一個美好的“自由中國”,很多人去了。
學校設在塞班島;“塞班”,是殘酷血戰的代名詞,在關島附近,面積比香港島略小,戰前是日本領土。一九四四年美軍強攻塞班,日軍戰死三萬多人,守將南雲忠一自殺。三萬居民中,兩萬多人死於戰火,另外四千多個老弱婦孺跳懸崖自殺。
受訓的年輕人學習爆破橋樑、搶灘登陸、打陣地戰等,還有跳傘。在塞班幹校訓練一年零兩個月以後,學員就被送回日本基地,最後的主要任務是:空投大陸。四人一個空投小組,選擇的空投點通常是游擊隊員的家鄉。山東流亡出來的,空投山東;湖南出來的,空投湖南,因為你必須對那個點的周遭環境,瞭如指掌。
在港大的教授餐廳裡與蔣震閒聊一九四九——對於像他這樣從一九四九年的艱辛中白手起家的人,我有一種特別的尊敬。不知聊到了哪裡,我隨意說,“我發現關於香港的‘第三勢力’的資料特別少,問了很多香港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像誰都不知道似的。”然後我給自己加點咖啡。
蔣震接過去說,“是啊,自由中國運動。”
我嚇了一跳,咖啡壺在我手上懸在半空——會把“自由中國運動”這幾個字這麼不經思索說出來的,歷史學者除外,我還是第一次碰到。
蔣先生知道內情?
他看著我吃驚的神情,笑了,說,“我就去了塞班島!”
蔣震是香港極受尊敬的實業家。一九二四年出生在山東河南交界的荷澤,一個極為貧困的家庭。和千萬個與他同時代的愛國青年一樣,他也當了兵,從山東一路打到廣州,部隊潰散,他就隨難民潮來到了香港。
所有的苦工,他都做過,在碼頭上扛重物、在紗廠裡打雜、在礦場裡挖地。一九五八年,三十五歲的蔣震拿出僅有的兩百港幣,和朋友創設機器廠,發明了全世界第一部十盎司螺絲直射注塑機,奠定了他的實業王國。為了回饋鄉土,他又成立基金會,專門扶植中國大陸的工業人才培訓。
蔣震說,要從調景嶺說起,因為他也進了調景嶺難民營。
“啊……”我看著他,“沒想到。那——您原來屬什麼部隊?打過什麼戰役?”
一說“整編十一師”,一說“南麻戰役”,我就知道他真正經歷過了什麼。(年輕的蔣震)
“整編十一師。打過很多仗,譬如南麻戰役。”
我看著這位極度樸實的靄靄長者,簡直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一說“整編十一師”,一說“南麻戰役”,我就知道他真正經歷過了什麼。我一時無法把“香港實業家蔣震”與胡璉將軍的彪悍十一師和可怕的南麻血戰做連線。
一九四七年七月,整編十一師在山東南麻就地防守,廣設防禦工事,周圍建築了上千座大大小小的子母地堡,縱橫交錯。解放軍的名將陳毅和粟裕以五倍於國軍的兵力主攻。激烈的炮火交織七天七夜,戰役結束之後,解放軍損失慘重,宣稱一萬四千人陣亡,國軍方面則公佈“殲滅”兩萬人,“生俘”三千人,自己犧牲了九千人。這是粟裕少有的挫敗,從此役開始,解放軍嚴肅地檢討應付國軍子母地堡的作戰策略。
南麻七天戰役結束,荒野中留下了三萬個青年人的屍體。
實業家蔣震是從這裡走出來的。
塞班島的結業學員在空投任務前,每人發配的裝備是:手槍、衝鋒槍、彈藥、發報電臺、足夠一月吃的乾糧、人民幣,然後就被飛機秘密地送到某一個省的山區,跳下去。
有的人,降落傘沒開啟,當場摔死。大部分的人,一落地就被當地的居民給綁起來,送去槍斃。
我看看蔣震——他如果被空投到山東,怎會今天坐在我面前,後面是一片美麗的維多利亞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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