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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和妻子跑來作書稿校對。十五萬字,一個字一個字檢閱,從早上做到晚上,十二個小時高度聚焦不間斷。離去時,滿眼血絲。
我身邊的助理,是年輕一輩的人了,距離一九四九,比我更遠,但是他們以巨大的熱情投入。每個人其實手中都有很多其它的工作,但是在這四百天中,他們把這本書的工作當作一種理想的實踐、社會的奉獻,幾乎以一種“義工”的情操在燃燒。
所有的機構,從香港大學、胡佛研究院、總統府、國防部、空軍、海軍司令部到縣政府和地方文獻會,傾全力給了我支援。
所有的個人,從身邊的好朋友到臺灣中南部鄉下的臺籍國軍和臺籍日兵,從總統、副總統、國防部長到退輔會的公務員,從香港調景嶺出身的耆老、徐蚌會戰浴血作戰的老兵到東北長春的圍城倖存者,還有澳洲、英國、美國的戰俘親身經歷者,都慷慨地坐下來跟我談話,提供自己一輩子珍藏的資料和照片,那種無私的信任,令我驚詫、令我感動。
我對很多、很多人做了口述,每一次口述都長達幾個小時,但是最後真正寫入書中的,只有一半都不到——我可能需要一百五十萬字才能“比較”完整地呈現那個時代,但是我只有能力寫十五萬字。他們跟我說的每一個字,他們回憶自己人生時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雖然沒有直接進入書中,卻成為整本書最重要最關鍵的養分、我心中不可或缺的定位座標。
我認識到,過程中每一個和我說過話的,都是我的導師。
印象最深刻的是蒙民偉。看他謙和而溫暖的待人接物,很難想象他是個家大業大的成功企業家。但是當你坐下來安靜地聆聽他回憶屬於他的一九四九,知道他曾經在一九四八年的上海熱血奔騰地參加“反飢餓、反內戰”的學生運動,曾經在清華大學激動地關心國是,你也就瞭解了為何六十年後他對香港的社會回饋如此認真。雖然他的故事沒進入書中,但是他的敘述給了我歷史的深度。
寫作到最後一個禮拜,體力嚴重地透支,幾度接近暈眩,弟弟將我“架”到醫院去做體檢。有一天晚上,在連續工作二十個小時後,下樓梯一腳踏空,摔到地上,扭傷了腳踝。
這時,一個香港的朋友來看我;好友專程而來,情深義重,我一下子崩潰,抱頭痛哭。累積了四百天的眼淚量,三分鐘之內暴流。
累積的,不僅只是體力的長期疲累,也不僅只是精神上的無以言說的孤獨,還有這四百天中每天沈浸其中的歷史長河中的哀傷和荒涼。那麼慟的生離死別,那麼重的不公不義,那麼深的傷害,那麼久的遺忘,那麼沉默的痛苦。然而,只要我還陷在那種種情感中,我就無法抽離,我就沒有餘地把情感昇華為文字。
所以我得忍住自己的情感、淘洗自己的情緒,把空間騰出來,讓文字去醞釀自己的張力。我冷下來,文字才有熱的機會。
三分鐘讓眼淚清洗自己的鬱積時,我同時想到“大江大海”的研究和寫作過程裡,我受到多少人的認真呵護。我知道自己並不特別值得他們的愛,他們是在對一個“軟弱者”慷慨地給予“加持”,因為他們看見這個“軟弱者”在做一件超過她能力的事情,而這件事情所承載的歷史重量,在他們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也有一個不離不棄的位置。
有幸能和我的同代人這樣攜手相惜,一起為我們的上一代——在他們一一轉身、默默離去之前,寫下《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向他們致敬。我的山洞不黑暗,我的燭光不昏晦,我只感覺到湧動的感恩和無盡的謙卑。
二零零九年八月十七日,臺北金華街
感謝
香港大學
孔慶熒及梁巧玲慈善基金
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院
新竹國立清華大學
中華民國總統府
中華民國國防部
中華民國國防部海軍司令部
海軍陸戰隊烏坵守備大隊
國史館
國史館臺灣文獻館
國民黨黨史館
國軍歷史文物館
行政院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
臺北市二二八紀念館
金門縣政府
連江縣政府(馬祖)
連江縣政府(黃岐)
香港中國文化協會
浙江省文化廳
廈門金門同鄉會
中華民國救助總會
臺北亞都麗致大飯店
臺中文華道會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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