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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市教委,又是那個副主任。那個胖胖的女人,因郝玉蘭的事,曾經在那次會議上刻毒地貶損他,這回竟顯得格外客氣,又敬菸又泡茶。李雪庸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他很坦然,他來時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的。副主任坐下後便跟他隨隨便便地說閒話,身體呀,子女呀,詩呀,書法呀,還彷彿不經意地問了問郝玉蘭的近況:“小郝這一陣子還好吧?要說前一陣子——咳!”接著又談起天氣,“今年秋涼啊,你這身體還行吧?”口氣純粹是在說家常。李雪庸心說:“看來革命的道路是走到頭了。”果然,閒話說得差不多了,副主任咳嗽兩聲,親切地說:“老李呀,找你來是這樣,教委考慮到你年齡大了,身體也進入老化期,準備讓你歇下來,好好兒過一過晚年,學校的擔子就交給你那教導主任小王。”停了一下又說:“當然了,這件事也和那個郝玉蘭有關聯,一直以來反響挺大的,教委這方面也有壓力嘛。”下面又說了什麼李雪庸根本沒聽,眼看著副主任那兩片肉嘴唇一張一合地動,一會兒朝他笑笑,一會兒跟他做個手勢。李雪庸的心已是亂糟糟的,正在想著回去怎樣與各方交代。職務非正常更迭,不能沒個說辭啊。他坐在那看著副主任,彷彿在看無聲的木偶戲。等副主任說完衝他老朋友似的一笑,他才機械地點點頭。
走出教委大樓,帶著涼意的秋風迎面吹來,人就清醒許多。被摘下烏紗畢竟不是件舒服的事,雖然那方式還算溫和。他想,照理說人遇上這種事總要有所表示,無聲無息的算什麼呢?三十餘年的歲月,稱不起“崢嶸”,也抵得“滄桑”二字吧?起碼,該發發火才對。可已經晚了,面對大街上的車流人海,高樓大廈,你怎麼發火呢?無所表示是絕對不行的,那就像是一篇文章的結尾,不加上一個句號或歎號,感覺會很怪。晚了也要亡羊補牢。於是,李雪庸迴轉頭,衝副主任所在的那扇窗戶,低聲然而卻是恨恨地罵道:“我操!什麼他媽年齡大了,什麼他媽身體老化,什麼他媽郝玉蘭,要論這幾條,汪家堡那禿頭早二年就該歇菜了,不就他媽不願溜鬚拍馬嗎?——你媽的!正好,老子還不願伺候了!”他終於罵了,心裡就獲得了某種輕鬆。去職本是意料中事,不足為之感傷,而剛才那一罵,又為自己的三十多年畫了一個阿Q式的圓圈,這也夠了。“無官一身輕”的古訓也想起來了,走在大街上,倒沒有了往日的匆促與牽掛。百無聊賴之際,仍在想,回去後怎麼跟教職員工們說呢?說光榮退休了?可這事兒來得太突然,不可信吶。說被人家給擼了?那是不是慘了點兒?李雪庸想到自己真的是被人家給擼下來的,心中不禁悲哀起來。一聲長嘆之後,又阿Q樣的罵起自己來:“活該!就你這豬腦,兩隻肩膀扛著個吃飯的傢伙,整天屁顛兒屁顛兒地檢查什麼教務,裝模作樣地做幾句歪詩,有空閒還惦著和中年婦女調調情,人家不找你這老混蛋開刀還能找誰呢?”作踐一回自己,心裡痛快許多。冷靜地再想想,自己這麼多年一直以小城教育界元老自居,又仗著那兩句酸詩,幾筆墨字,便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在市教委領導面前也敢端著個老大的架子,上上下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知道那個小王總不甘心做著教導主任,老早就覬覦他這位子,向教委舉報他和郝玉蘭的私情,必是此人所為。怎麼搞的,自己平時竟沒看透這小子!書生氣十足,書生氣十足啊!
李雪庸懊惱地自責著。他就這麼一面雜七雜八地想,一面往汽車站走,不留神撞到一塊廣告牌上,差點跌一跤,站穩了回過頭一看,迎面是兩個大字:波霸。他鬧不清是什麼廣告。再向上仰頭看去,竟是一個裸著半身的玉女,挺出兩隻碩大無朋的Ru房,脈脈含情地看著忙忙的路人,彷彿要向路人說點什麼。一直走進汽車站,上了車,在座位上坐安穩了,那兩隻肥碩的巨Ru仍在眼前咄咄逼人地晃動著。
開學以後,人們再看見李雪庸的時候,那頭上已沒有了校長的烏紗帽。
賦閒了的李雪庸,人也平和許多,看去,純然一個百無聊賴的村野老頭子。李雪庸對那頂戴了三十多年的烏紗帽,已徹底從心裡將它拋開了,現在,那是連雞肋也稱不上了。他最念念不忘的,還是郝玉蘭。雖說兩人的關係已然是船到碼頭車到站,但畢竟卸任之前對此缺少一個必要的交代。那是一個與自己有著無數次肌膚之親的女人,一生中這樣的異性除自己那黑臉女人外,還有誰呢?這就叫作緣,不管有無名分。是緣,總該了斷一下的,先不管了得成了不成。敲鐘看來是敲不到退休的。校辦工廠還進得去嗎?那個小王校長怎麼會慷慨地照應他李雪庸的老相好!新皇繼位多半是要大赦天下的,可新皇一登基就大肆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