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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那聲音說:“你起來,替我更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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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惜春記(十六)
入畫去了寧府。這是她賣入榮府五年來,第一次出府。由周瑞家的陪著,替四姑娘送東西給珍大爺。
坐在小車裡,悠悠晃晃。陽光燻冽,透過輕紗射進來,散成五彩繽紛的光影。像一個從暗牢裡走出來的人一樣,那種世俗的亮麗,讓入畫覺得微微暈眩。
其實這只是普通而短小的榮寧街。而她,由此到彼,也不過百步之遙。
入畫入內院,在抄手遊廊上慢慢走,她初入東府。見這邊廳殿樓閣,都崢嶸軒峻,花木也蓊蔚洇潤,比榮府有別樣風情,少不得細細看。正巧來意兒跟著俞祿出來辦事,迎頭走過來,看見入畫微微一愣。入畫看到他,一個英俊小廝對自己注目,少不得心頭猛跳,咬住嘴唇,退到廊柱後,又忍不住拿眼看他。
來意兒走過去,入畫鬆了口氣,悵然若失,心裡輕重不定,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麼了。這麼想著,又回頭看一眼,恰好來意兒也回頭,兩個人的眼神就這麼結結實實的撞到一起了。
又是一驚,驚心動魄地驚。
來意兒突然回身走過來,看著她,沒頭沒腦的問一句:“認得我麼?”
“不……”入畫嚇得手足無措。這麼近的臉,男人的臉。他的呼吸噴到她臉上。神,告訴她該怎麼反應?
“我認得你。蕙妹妹。我們定過親不是?”來意兒看住她,眼神把她扼地死死的。
定過親!入畫仔細地,仔細地看著他,手心沁出汗!她現在腦子單純乾淨的要命,只剩下榮府的太太小姐們。
往事如前生。好還是不好?
“表哥。你是容表哥?我……我們……”入畫突然認出他是誰。認出了,如孟婆湯失效了,前塵舊事紛蹋而來,平順的心原一時萬馬奔騰,烽煙四起。
“該死的,蕙小姐,你也賣身為奴了嗎?你的高枝兒呢,斷了,燒了,連根拔了?你也有今日!原來。人生不過如此……”來意兒陰惻惻地笑,轉身出去了。
人聲遠了,雜聲寂了。只他的聲音點點滴滴,落到心裡,清澈見底。入畫任他嘲諷。吶吶地,待著。立著。心熱了,冷了,患了傷寒似的。突然很傷感,卻又很想放肆地笑。
雖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是何必此生此時此處相逢?逼仄得一絲兒不透。天,你必得叫人刀兵相見,短兵相接,血流成河才罷休?
來意兒恨沖沖的往外走,心裡五味雜陳。她,亦有今日麼?然而將入畫羞辱,並不能讓他快樂。
他不能忘記她,所以五年之後,兩眼之內就將她認出。他更不能忘記的是,姑姑姑父的嫌貧愛富。
老套但有效的理由。他父親中了秀才,就趕著來定了親,及至父親屢試不第,又慌忙將女兒許了別人。惟恐吃了虧。
笑貧不笑倡,他懂得這句話,鐵了心委身賈珍,也是拜她一家所賜。
可是,人生原來,不過如此。
他並不希望她也淪落了,並不希望。如果她還是那個金嬌玉貴的蕙妹妹,也許他的掙扎,他的不甘心才真的有意義。可是,連她都淪落了,淪落為奴……或許真的應了古話: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哪有鐵打的富貴,不散的席?
他和她的人生,就像一塊已經冷卻的鐵,黑渾沉重,被命運定了型。怎麼敲打都沒有意義。白費心機。
來意兒落寞地回頭看這府邸,盛烈的陽光將偌大的府第籠罩。看上去氣勢不凡,他卻一眼看到隱沒在高牆內的白幡,悲慼麻木的人們。他突然有種幻覺,在這個陽光豐盛的下午,由於日曬而引發的幻覺。他彷彿望見寧府和榮府的祖先,蟒袍玉帶的兩位國公,模糊而蒼老的臉。他聽見,冥冥中有個陌生的神秘的聲音在嘆息——唉……
一陣心悸,徹骨的涼意。他想自己怎麼會覺得這是整個賈府的葬禮呢?那些出沒的忙碌的人,進進出出,悲悲切切,齊齊倒似來為這百年望族弔孝。
只是珍大奶奶歿了。我亂想些什麼?來意兒趕緊揮掉這些不好的預念。就算註定了曲終人散,也請遲些兒吧。來意兒莫名地想。他明白自己是這樹上的猢猻,附樹的藤。
榮寧街上,人來人往,寧府門前,車水馬龍。有誰會想到,第一時間聽到這百年的悲音,赫赫賈府輕輕塌陷,窺測到將來結局的先知,居然是個小廝。
'26'惜春記(十七)(1)
滿地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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