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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冒險中的理想精神。
然而世界並不是理想化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必須辛苦地勞作,小心謹慎地經營,才能有生存下去的機會。有不正義的事情發生,不一定有惡人等著挑戰。人人活得精明有理,沒有誰是噴火巨龍。有一腔熱血給愛情,眼前的姑娘卻不是公主。懷著崇高付出,卻不一定真的有感情。抱著虔誠的理想朝聖,還沒有功績,先窮困餓死在路上。善良解救了苦難一次,然而一旦離開,苦難變本加厲地回報回來。這不是悲劇與喜劇的差別,而是傳奇性與平庸性的差別。不是每個愛人都遇上愛或者恨,他還會遇上冷漠和忽視;不是每個熱心騎士都會遇上對手,他還會遇上理智與嘲諷。哪有噴火巨龍呢?世界只有利益與高牆。當塞萬提斯抱著愛國主義熱情去參戰,他既沒有成為英雄,也沒有犧牲成為烈士,而只是成為海盜的俘虜,無疾而終。這個世界不是故事,沒有起因、經過與結果。
《堂吉訶德》就是關於真實世界的書。它寫滿了這樣的不如意的故事,想象與現實之間的錯差。一方面堂吉訶德不切實際,被周圍的人指出並嘲笑,另一方面他的所有情感與選擇都是按照傳奇故事中的英雄,嚴肅高尚。於是這映照出現實的二元,一方面人們喜愛傳奇,相信其中的價值,另一方面人們又習慣於現實,不認為其中有傳奇。所有成熟、現實的人們都懂得這種分裂,而只有堂吉訶德是完整統一的,他將他信仰的理想搬入現實,於是成了他人眼中的瘋子。
“一道魔幻的帷幕,上面結滿了傳奇,掛在世界的面前。塞萬提斯派堂吉訶德去旅行,撕裂了這道帷幕。世界在這位流浪騎士面前,以它非詩性、戲劇性的裸體,呈現出來。”
這是米蘭·昆德拉在《帷幕》中對堂吉訶德的評價和對小說的定義:小說寫這個世界,但不是用詩化、浪漫的方式,而是將現實最不可調和的冰冷展示在眼前。浪漫是一幅帷幕,帷幕下是雜草叢生。
在這幅帷幕之下,沒有對錯之分。永恆的就是這冰冷的鴻溝。若憑著現實嘲笑堂吉訶德,那是反傳奇的諷刺態度;若憑著堂吉訶德的理想批評現實,那是浪漫主義的悲劇態度。世人通常在這兩種態度之間反覆搖擺,在平庸性與傳奇性的分裂中安然度日。世上只有堂吉訶德一個人從來沒有動搖。塞萬提斯用他的幽默、悲憫包容了讀者的千差萬別。
在塞萬提斯之後,小說成為一種文學體裁。它與傳奇不同,它揭掉世界的帷幕。
古代的故事以詩為主,荷馬和維吉爾均以詩吟唱,中世紀的民間長詩儲存了民族傳說,但丁用《神曲》復興了個人寫作,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是趣味盎然的小故事的收集,卻同樣是以詩的形式寫成。薄伽丘的《十日談》用散文的形式,開創口語化寫作。拉伯雷的《巨人傳》是《堂吉訶德》的先鋒,同樣善用誇張,同樣充滿幽默。從喬叟開始,民間故事進入文學,人的故事取代神的故事,成為主流。
塞萬提斯將這樣的傳統化為藝術的革新。他同時保留著傳奇的浪漫性和民間故事的幽默,讓其中產生出張力。風靡一時的故事讓騎士們決鬥,可沒有一個寫出騎士孤獨戰風車的現實。堂吉訶德讓人捧腹大笑,可是看著看著,卻又讓人笑中帶上嘆息。
故事中的好心人這樣勸堂吉訶德:“你這個沒腦子的傢伙啊!你是遊俠騎士嗎?你降伏了巨人、抓住了歹徒嗎?你還是回家去,如有兒女就培養兒女,照管著家產,別再滿處亂跑,喝風過日子,讓人家不論是否相識,都把你當作笑話。你真是倒了黴的,世界上古往今來哪有遊俠騎士呢?西班牙哪有巨人呢?拉·曼查哪有歹徒和著了魔的杜爾西內婭呢?”
堂吉訶德這樣回答他:“遊俠騎士一年到頭東奔西走,不貪享受,吃辛吃苦,幹些流芳百世的好事,這難道是無聊或虛度光陰嗎?如果英雄豪傑或貴人把我當傻瓜,那就是我無可洗雪的羞恥;如果對騎士道完全外行的書呆子說我沒腦子,我覺得不值一笑。我是一個騎士,只要上帝容許,我到死也是騎士。各人志趣不同:有的雄心豪氣,有的奴顏婢膝,有的弄虛作假,有的敬天信教;我呢,隨著命運的指引,走的是遊俠的險路……一個人存著這片心,幹著這類事,孜孜不倦,大家該不該罵他傻子呢?”
這是善意的勸誡與清醒的辯白。只有當撕下了生活的帷幕,才能明白這兩段話何以都是真理。善意的勸誡是理智的考慮,清醒的辯白是理智的瘋狂。這個世界沒有遊俠,騎士精神只是人們的想象。騎士精神不曾、也不可能與世界對抗。孤獨的騎士以為周遭都是對手,可其實它們都是風車,你不可能戰勝,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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