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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白居易的一首詩。父親說,這些都是很有講究的呀!什麼講究,他也沒說明白過。字是清代一位名士寫的,所以落款上有道光多少年的字樣。
文革初期的一天,突然得知革命小將們沿街一路橫掃而來,遠遠已經聽得嘁哩咣噹的打砸聲拆卸聲,接著就有濃濃的煙火在街那頭升騰起來。店裡幾個與店鋪共存數十年的老職工情急之下,趕忙去拿了大紅紙,寫上一副對聯,將那百年楹聯嚴嚴實實地蒙上,一邊是:四海翻騰雲水怒,一邊是:五洲震盪風雷激。那塊牌匾則貼上:毛主席萬歲!還抬出一大桶好茶水,一旁豎上一塊標語牌:革命小將辛苦了!請喝一杯革命茶!店裡一干職工都站到門口,笑臉相迎,笑臉相送,僥倖躲過一劫。深夜,幾個老職工偷偷潛來,費盡氣力將楹聯和牌匾拆下,用油紙包裹好,放到倉庫貨架上,當作貨架的底板,一放十多年,差不多給忘了。到了改革開放新時代,說要恢復老店名的檔案下來,才記起當初這一壯舉,可惜當時的幾位當事人,除了達摩的父親,其他全都謝世。達摩的父親也已退休數年,報社的記者還專門找到家來,向他採訪當年人民群眾抵制四人幫倒行逆施的這一動人故事。那天達摩的父親一邊興奮不已地念著那篇文章,一邊抹著老淚。文章還配發了一張照片,達摩的父親站在重新掛上的楹聯前,指著上面在說什麼。這是他老人家七十多年來第一次上報。沒想到達摩在一邊笑著說,爸,你也不想想,那時有四人幫嗎?那個王洪文當時還在上海灘當個蝦米保衛幹事呢。一番話,弄得老人多少有些掃興,嘀咕說,我管他四人幫五人幫呢,這東西保了下來,總是個好事吧?
陶陶齋店堂很大,進門後,迎面一排齊胸高的櫃檯,黑大理石臺面永遠擦拭得鏡子一樣,光可鑑人,上面鑲嵌著一排碗口大小的白色大理石,據說是專門給客人察看茶葉的。店堂左右各有一張八仙桌,隔著木窗欞,可以看街景。一道屏風後面,又各有兩套茶几座椅。外面是給普通茶客歇腳解渴的。很長時間裡,店堂裡都設有免費茶水,沖泡好後,倒入一隻棕櫚包裹的洋瓷桶中,放在一隻矮几上,旁邊置有一盤白瓷茶盅,牆上釘著一塊小木牌,上面寫著:為人民服務,茶水免費。屏風裡面大都是一些老茶客,一些賓館酒店政府機關的採購,來了也在裡面坐,一樣樣品過,歇過,聊過,然後再一樣樣採買。沒人的時候,達摩就常常在屏風後讀書,渴了,可以喝那免費茶水。
達摩的父親為兒子的好學苦讀欣喜,又覺得長此以往打攪了店裡,所以常讓達摩幫店裡幹一些活,搬搬揀揀,或粘粘茶葉袋之類。店裡老職工多,賣茶葉又是一樁溫和雅緻的生意,所以大家都喜愛這個孩子。
解放前,陶陶齋是那種前店後場樓上住家三位一體式的。後院有幾間作坊,將購進的新茶再作加工,有些秘技,只有一兩個當家師傅才能知道。茶葉店有四層樓,當年在這條街上,也算很氣派的。二樓辦公,三樓住老闆一家和賬房先生一家。店裡的幾個貼心老職工,住四樓,達摩家也在其中。公私合營後,住家的人就從後門上樓了,與公家分開。但對達摩來說,依然方便,下了樓從后街繞到前街,也就是幾分鐘的功夫。
11
文革前一兩年,一日,達摩正在店堂一角讀一本舊雜誌,進來一位四五十歲的清癯長者,高個子,穿一身灰色四口袋幹部服,不合體,鬆鬆垮垮,常洗又從未洗乾淨的樣子,臉龐瘦削,鼻樑上架一副近視鏡。達摩知道他是一位常客,和店裡人都熟,大家叫他衛老師,說是附近一家中學的。那家中學很普通,連一中二中這樣的編號都沒有,而是以街為名。這樣的中學,在達摩看來,該是等而下之的中學,是那些成績不好或出身很壞的學生才去的地方,所以並未特別注意他。只聽大家說,此人有一怪癖,只喝特級香片。香片分六等,特級香片每兩兩塊多錢,可以買五號香片一斤多。那年月,大多數人的工資都只有三五十塊錢,不吃不喝也只夠買兩斤。
多年來,到店裡買特級香片的,大家大多熟識,除了前面說的賓館酒店政府機構,私人買的,無非是些還有點家底的舊時有錢人,高階知識分子,名演員,大幹部,再就是偶爾買上一點待客的。這位衛老師,從他衣飾打扮看,不像有錢人,每次一兩二兩地買,也不像有錢人。但是他只要特級香片。幾次,店裡人對他說,其實,特級與一號差不多,就那茉莉花講究一點,可價錢便宜一半呢。衛老師只是謙和地笑笑說,天壤之別天壤之別。即便到了山窮水盡之時,衛老師也決不降格。父親說,有一次,這個衛老師身上只有一塊多錢,卻硬是隻要特級香片,結果給他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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