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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不能管飽,騎馬找馬地混起差事來。
09
達摩的家,屬於這個城市裡最正宗的平民。父親賣了一輩子茶葉。當年定成分,組織上給了一個“店員”,說是和工人階級只差那麼一點點,幾乎就是工人階級了。
達摩愛讀書,是被茶葉店薰陶出來的。
多年來,店裡除了那些高階聽裝茶葉,其餘的都有自己印製的包裝袋。三年饑荒時,紙張突然緊張起來,店裡的茶葉袋就斷了來源。連達摩的課本作業本,都是那種又黑又糙的回收紙做的,一寫字,筆劃就洇得粗粗的,筆尖在紙上停留的時間稍長,就是一片墨跡,像山水畫。紙面上還有沒化完的舊字跡小疙瘩,用手摸去,像盲文一樣。上課時,達摩撫摸書頁,覺得不舒服,就一粒粒摳它們下來,有時候是一截草梗,有時候是一團棉絮,還有一回竟是一隻小甲蟲的屍體。這些東西倒是摳了下來,書本作業本就露出了一個個小洞眼,讓人非常沮喪。明知道會把書本摳破,達摩依然禁不住要去摳,不摳掉難受,最後將書本摳得百孔千瘡。達摩後來讀心理學的書,知道那叫強迫症。
茶葉店買來一些廢舊報紙書刊,粘成紙袋裝茶葉,十六開的刊物紙,每頁裝二兩,三十二開的書紙,每頁裝一兩,半斤以上用質地較好的畫報紙或對開報紙。
茶葉是雅物,字紙也是雅物,這兩樣達摩兒時最早接觸的雅物,讓他這樣一個地地道道的平民子弟沾染了許多儒雅之氣。他喜歡到父親的店裡去,聞著茶香,似懂非懂地看那些尚未拆散的報紙書刊。到了六十年代,許多書刊外面已經看不到了,父親的茶葉店還有。五十年代的,三四十年代的,各色各樣早已消失了的人和早已消失了的文字,不時都可以看到。對於茶葉店來說,那只是商品包裝;但是對於達摩來說,卻是學校裡得不到的“非法資訊”。有一次,他見到一本多年前的國語課本,就是後來的語文課本,發現十多年前的語文,竟是這麼有意思,要拿回家去。父親說,這裡的一張紙,一片茶葉,你都別想帶走。父親是那種最本分最清高的店員,因為幹了這一行,他一輩子不喝茶,全家都不喝茶。直到今天,達摩菸酒都會,就是喝茶不會,喝也喝不出味道來。達摩拿了那本國語課本便坐下來讀,讀到父親下班。第二天放學後,繼續來讀,又讀到父親下班。
父親見他這般痴情,於心不忍,便去和櫃長商量好,凡有兒子喜愛的書刊,算成雙倍的重量來換。茶葉店的秤小,幾兩幾錢都稱得出來,那時候,老百姓買茶葉,常是一兩二兩地買。還有一樣東西,達摩印象很深,店裡專門為那些愛茶又喝不起的人,備下兩種特殊品種——從茶葉裡剔除的茶葉梗和篩落的茶葉末,價格極廉,泡一泡,也有茶葉味道,特別是那種茶葉末,比茶葉出味還快。數十年後,大賓館用的那種袋裝快沖茶,其實就是茶葉末。
達摩一點一點積攢著自己的圖書庫。他早年的那一批書刊,許多封皮上都有重量記載,三兩七錢、半斤、一斤一兩……也有五六斤、七八斤的,那是一摞書刊的總重量。五花八門優劣混雜,後來足有上百斤。父親說,你這上百斤,就是我的兩百斤,一毛六一斤,三十二塊錢哪!是你媽一個月的工資。一直到了文革,那些藏書萬卷的人家開始燒書了,達摩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攢書。平民人家,也有獨享特權的時候,誰會關注這樣的一個孩子有什麼書呢?達摩後來說,在那一批書中,居然有當時省軍級才能讀到的那種黃皮書、灰皮書,如《托洛茨基回憶錄》,《新階級——對共產主義制度的分析》,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有的讀來像天書,有的終於沒有啃完,有的讀了等於沒讀。他也沒想到,當時根本沒有注意的那個哈耶克後來竟得了諾貝爾獎,還成了數十年後中國一批思想家的精神教父。可惜那書後來借丟了,不然拿了這本封皮上寫著“六兩五錢”的“善本”,可以冒充一下中國的哈耶克權威,比那些八十年代後靠哈耶克紅極一時的專家們,資格老到天上去了。
達摩另一個無意間的收穫,是學會了讀繁體豎排本。他無師自通連蒙帶混地硬學會了簡繁轉換,學會了那種從右到左從上到下的讀法,這一點,在那個主要依靠閱讀獲取資訊的時代,達摩得到了比別的孩子多得多的東西。
10
說到達摩青少年時代的讀書生活,不能不提到一個人。
達摩父親工作的茶葉店,店名叫“陶陶齋”,是一家百年老店,古色古香的,大門兩側有一對木刻楹聯,褐底綠字。一邊是:琴裡知聞唯淥水,一邊是:茶中故舊是蒙山。店名和楹聯據說都出自唐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