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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那一天,聽押解他的文藝界小將們在說,話劇團有一個漂亮的女右派,畫畫的,抗拒給她剪頭髮,當即衝到大街上,一頭撞在汽車上,傷得很重,還在醫院搶救。他本能感覺到那就是她。傍晚,小將們將他押解到家,訓斥一頓之後離去。他顧不得飢渴、傷痛和虛脫,找到那家醫院,說自己是傷者家屬。醫院說,人在太平間。衛老師找到太平間,地上有幾具屍體,很隨意地扔著,她也在其中。她身上蓋著幾張報紙,只有一溜烏黑的長髮飄散在外面,似乎很驕傲地炫耀著。他輕輕掀開報紙一角,臉已變形,一邊已經殘毀,側向地面,另半邊古怪地笑著,似乎在說,看吧,沒讓剪掉我的頭髮。
衛老師說,回家後,他把那一聽茶葉珍藏在自己那隻皮箱裡,從此也不再買特級香片了。
此後,達摩只要回城,就常常到衛老師這兒來。那時,他和衛老師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歪歪倒倒風雨飄零的人,竟會活到一個新的世紀,成為一個耄耋老者,而這個耄耋老者,又石破天驚地成為一位思想文化界充滿活力的鬥士。當時,達摩常常覺得,衛老師那種無所顧忌甚至放浪形骸,都有些自殘的意味。果然,他見到衛老師在陋室裡掛出一副對聯:涉水吟天問,揚天唱廣陵。題記是“斯衛天命自賀”。
達摩默默看了半天,心裡有些憂傷,有些疼痛,想,衛老師經歷了漫長的如屈子一般的忠臣自省之後,終於徹底決絕,哪怕如嵇康一樣痛快死去。
達摩努力笑笑說,衛老師,他們見了這幾個字,就要把您打入地獄了。
衛老師也笑笑說,我本已在地獄。我們都在地獄。
每次返鄉,達摩都有一種不祥之感,不知下次回來還能否見到他。但是世事無常,七十年代中期之後,那些人竟不再理他了。他對達摩等人說,他們自顧不暇了……
後來達摩多次思慮,一個在強大的國家機器和鋪天蓋地的宣傳中長大的人,一個自己與家族都非常純正馴良的人,為什麼會被一個老鼠一樣活著的罪人輕易地征服了?
這個話題,在達摩以後的網路生活中,被正式提了出來,並引發過一場激烈又饒有意味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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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茹嫣聽了一江春水的建議,到狗狗和百度去查“達摩”。輸入“達摩”一打回車,天啦,十幾萬條。細一看,許多並不是此“達摩”,而是彼“達摩”——菩提達摩,少林達摩,達摩禪杖,達摩祖師……茹嫣便不知所措了,趕快給一江春水發QQ,一江春水回話說:你在達摩後面再加上其他關鍵詞,比如文革,知青,思想,南聯盟,911,進行深度搜尋。茹嫣如法炮製,果然就出現了這個寫文章的達摩,越翻越多。其中最早的資訊竟是四五年以前的,那時,中國的網路還是荒漠中的幾條小溪。
達摩的文章大多是思想文化政論時評一類,也有一些散文隨筆,文字很節儉,很收斂,但是很有張力,非常乾淨,裡面有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超然。但是,你可以感覺到那些平緩、理性的敘說後面,有很深的思想和很濃的情感。茹嫣是一個不太愛讀理性文字的人,但是在達摩的這些文章中,理性常常潛藏於詩性之中,讓你感覺不到它的堅硬。於是,茹嫣沒事就搜讀幾篇,來不及讀就存起來,漸漸地收集了一批達摩的文章。
茹嫣偶爾也想,這達摩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張揚又含蓄,豐富又簡略,該是一個瀟灑超拔平和豁達的男人吧?
茹嫣上大學時,頭一兩年還有寫作課,寫過一些命題作文。從那之後,似乎再也沒有自主地寫過什麼東西。她只是讀,很挑剔,很精緻,很有意味地讀。她似乎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的文字如何,正如很長時間裡,她很少端詳自己的身材模樣,直到她成了大姑娘了,常聽見別人對她媽誇讚說,呀,你們家茹嫣越長越漂亮啦!又文靜,又聰明,不知誰家有福氣呀……這些曖昧的話語,讓她察覺到一個人的漂亮是和另一類事情相關的。這讓她高興,又隱隱地不安。她那個時代,女孩兒懂得的男女之事極少。如今,她的這些文字受到誇讚,也讓她始料不及。她覺得,就像自己的漂亮是無聲無息長出來的一樣,自己的文字,也是自自然然生出來的。就像當年聽人說自己漂亮一樣,現在聽到這麼多人誇讚自己的文字,還真高興。她又趕快寫了一些自謙與感激的話貼上去,網友們又有跟帖,說眼巴巴等著如焉的新作呢。
茹嫣就一發而不可收拾,寫了許多關於兒子的文字,寫他出生,寫他上學,寫他調皮,寫他養狗,寫他高考,然後從此離開這個家……茹嫣進入了平生第一個創作瘋癲狀態,下筆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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