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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風波。熟悉他的人都有些意外。
那年六月上旬的一天,毛子的夫人小金突然打電話到達摩學校,對達摩說,你快來一下。
那幾天,達摩也正記掛著毛子,怕他有個什麼差池。當時都還沒有家用電話,寫信又怕出麻煩,正想找個不招人注意的日子去一趟,見小金來電話,便有不祥之感,立刻問,怎麼啦?出事了?
小金說,這兩天他有些不對頭,一夜一夜不睡覺,忽然就發出一聲像狼一樣的乾嚎。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不做聲。讓他去醫院,他也不理人。你快來看看他。你別說我給你打了電話啊!
達摩假也沒請,立刻就趕去了。
達摩知道,入春以來,毛子一直很活躍,到北京都去了兩次,風雲一時。毛子還來找過達摩幾次,兩人就當下時局說了很多。在大的問題上,兩人當然很一致的,但是對整個形勢走向,毛子比達摩樂觀得多。達摩說,你就看到你們金字塔尖尖上的一點小動靜,你要來工廠呆幾天,你就知道,還有一大半人正興致勃勃想著自己的小康日子呢。中國老百姓苦了太長時間,想安逸一陣子。再者,你對中國整個的政治文化也太看好,你不想想,我們腦袋後面的辮子剪了還不到八十年!這些年的變化,其實多是皮相的。連整個中國大大小小的主事者,也依然是那些人,像我們這個廠子,從五十年代到現在,就那些人在上上下下。
毛子說,你在基層,有些動靜感覺不到,就像大海深處,看似紋絲不動,你浮到海面上看看?
達摩說,如果大海深處不動,海面上的風浪喧囂幾天就會復歸平息。這些年來盆滿缽滿的那些人,會如此鬆快地放棄得到的一切?
毛子說,我覺得,離我們當年嚮往的理想不遠了。
達摩笑笑說,但願如此。
那天達摩冒著酷暑,汗流浹背地匆匆趕到毛子家。是小金開的門。
達摩問,人呢?
小金指了指臥室,輕聲說,在裡面看書。
達摩進到臥室,見毛子倚在床架上捧讀著一本什麼書,很寧靜的樣子,沒見出什麼反常來。
達摩便笑笑說,好興致啊,天翻地覆,還能靜心讀書?
毛子不理他,依然看自己的書。
達摩再看,發現他根本沒在看書,那兩道空空洞洞的目光越過書頁,不知落到了什麼地方,這才覺得不對頭了。
達摩依然大大咧咧說,哎!來了人,怎麼招呼都不打一個啊?
毛子依然泥胎一樣反應全無。
達摩就拖過一把椅子,對著毛子坐下,將那本裝模作樣的書從他手裡抽掉扔到床上,說,哎,毛子,你搞什麼呀,裝鬼做神的?
毛子不看他,突然就像小金說的那樣,狼一般嚎了一聲,然後很快將那乾嚎聲咽回去,憋得自己吭吭吭吭悶咳了半天,幾乎肺要炸的樣子。很像達摩廠裡那種舊式空氣壓縮機,每當氣壓超過了極限,便會嗤地一聲放出多餘的氣來,然後就突突突突咳半天。
達摩只得用了范進中舉裡胡屠夫的方法,在毛子肩窩上狠狠擂了一拳,大聲吼道,你狗日的裝個什麼深沉哪?搞得嚇死人的?
這一拳打下去,毛子便倒在了床上,半晌,終於嚶嚶哭出聲來,嗚嗚咽咽說,太可怕了,狗日的太可怕了……完了,完了,都完了。
達摩讓他哭,不勸他,一邊添油加醋地說,是的,都完了,好好哭,哭完了也完了。
毛子哭了一會兒,嘟噥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達摩又來。毛子又哭,又嘟噥。三五次之後,漸漸復歸平靜,只是言語短少,動作呆滯,像得了一場傷元氣的大病。
毛子住在單位宿舍裡,這樣的動靜當然瞞不了同僚的耳目。不幾天,就有傳言出來,說毛××瘋了。這個傳言在某種程度上竟保護了毛子一把。社科院那個頭,一直就想整治一下毛子的,正想動手,沒料到他就這樣了。都經歷過文革,不再那麼急促,再說要是把一個瘋子逼成什麼樣,大面上也說不過去,於是就忍了下來。忍著忍著,沒見到有大搞的動靜,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據說此人當時就有了一句名言,後來成了別人開給毛子的一句玩笑話:哼,什麼狗屁精英,豆腐和屁做的,只有我們共產黨人,才是真正的特殊材料製成的。
十年之後,此人因經濟問題被處理。所以這一句玩笑一竿子打了兩頭的人。
達摩知道,毛子是恐懼。恐懼本是不該嘲笑的。但是恐懼之後,變成那樣,就讓人難受了,那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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