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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烽火綠洲(6)
1950年8月30日,伊萬諾沃國際兒童院第一批三十名中國孩子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
如同送自己的孩子出遠門,兒童院為每個孩子新做了大衣、帽子,還給每人發了一個新的小箱子,裡面裝滿了書籍和玩具。每個孩子還獲得了一大盒精巧的巧克力糖。
汽車徐徐開動了。孩子們把小臉緊緊貼在車窗上。他們看到,溫柔的女教師們把臉深深埋在手掌中,雙肩聳動;他們看到,小夥伴們追著汽車,奔跑、跌倒……。他們睜大雙眼,想凝刻下眼前的一切,可是視線模糊了;他們張大嘴巴,想最後呼喚一聲親愛的夥伴,可是喉嚨哽咽了……
再見了,這片養育了我的慷慨的土地!
再見了,這些在患難時刻救助了我的善良的人民!
再見了,我童年溫暖美好的記憶!
再見了,我的第二故鄉!
回家的路是漫長的。
回家的心路更是艱難的。
當列車駛入中國大地的時候,孩子們看到的是戰亂後滿目瘡痍的土地、凋敝落後的人民、各種各樣“古怪”的民風民俗。一切和自己剛剛離開的那個國家竟是那麼不同,竟有那麼大的反差。孩子們驚訝地觀察每一樣事物,那感覺就像來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這些從國際兒童院歸國的孩子們,在心理上都經歷了痛苦的“闖三關”的過程。
首先是家庭關。
侯果力:
“列車到了北京。在站臺上,我們站成一排,家長們也站成一排。先念學生的名字,被點名的人向前走幾步。然後念家長的名字。兩個出列的人,就這樣對上了號,就這樣相認了。現在想起來,就有點像認領東西似的,非常可笑。”⑨
有很多孩子,由於父母投身革命工作無暇照顧,一出生就成為“多餘的人”,被送到兒童院撫養,因此對生身父母沒有任何印象。就是大一些被送來的孩子,和父母也有十幾年未曾謀面。如今,突然要對兩個陌生的面孔叫爸爸媽媽,或者身邊突然出現幾個新的兄弟姐妹,即便血緣在召喚,心理上也一時難以接受。行為方式、生活習慣等方面存在諸多差異,還要承受來自親人的異樣的目光。所有這些,對於年紀尚幼的孩子來講,都是一個巨大的心理負擔。
在國際兒童院長大的孩子,從小形成了獨特的家庭觀念:院長就是父親,女教師就是母親,所有孩子不分種族膚色,都是兄弟姐妹,兒童院就是一個大家庭。如今,一下子要他們“背叛”自己的大家,加入一個個分散的小家,孩子們一時難以接受和適應。
其次是語言關。
這些孩子出生、成長在蘇聯的土地上,個個說得一口標準流利的俄語,漢語卻幾乎完全不懂,成了一群流著炎黃血液的地地道道的“外國人”。回到國內的家庭圈裡,他們聽不懂別人的話,自己也無法用漢語表達。語言的障礙造成心理的隔閡,很多孩子終日鬱鬱寡歡,陷入深深的壓抑和苦悶中。
最難過的是思想關。
回到國內,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沒有了麵包、黃油、牛肉,每天是難以下嚥的饅頭、米粥和寡淡的青菜。在剛剛經歷戰爭嚴重摧殘的中國,生活水平自然不能與條件優厚的國際兒童院相提並論。而周圍人們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更讓孩子們困惑不解。
這些巨大落差,對於這未諳世事的孩子們來說,不亞於一次劇烈的心理地震。孩子們無比留戀生養他們的蘇聯的土地,他們熱愛那裡的一花一草,思念那裡的“親人”。孩子們恐慌、茫然,本能地抗拒現實,渴望馬上回到那個無比親切的環境中。
趙綺蓮:
“剛開始,我們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適應,時常想念蘇聯。記得我們學習漢語後試著造的第一個句子就是:“我們要回蘇聯。”我們這些半懂事、半不懂事的毛孩子,利用一切機會向周圍的老師和領導用蹩腳的漢語表達我們的立場:我們要回蘇聯。”⑩
第二章 烽火綠洲(7)
為了使這些孩子儘快融入到社會中,政府可謂煞費苦心。
從蘇聯畢業的大學生在參加工作前,被安排進入北大語言班先補習兩年中文。考慮到小孩子的適應能力有限,特地將中學生和小學生安置在生活習俗與蘇聯比較接近的哈爾濱,進入中長鐵路子弟中學,和蘇聯專家的孩子們一起學習中文。在這裡,夥伴們又歡聚在一起,又能夠暢快地交談,又能夠吃上親切的麵包和香腸,孩子們的小臉兒上重新浮現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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