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第1/4 頁)
的人,到了這裡自自然然會感到一些平淡而可愛的滋味。
濟南的美麗來自天然,山在城南,湖在城北。湖山而外,還有七十二泉,泉水成溪,穿城繞郭。可惜這樣的天然美景,和那座城市結合到一處,不但沒得到人工的幫助而相得益彰,反而因市設的敷衍而淹沒了麗質。大路上灰塵飛揚,小巷裡汙穢雜亂,雖然天色是那麼清明,泉水是那麼方便,可是到處老使人憋得慌。近來雖修成幾條柏油路,也仍舊顯不出怎麼清潔來。至於那些名勝,趵突泉左右前後的建築破爛不堪,大明湖的湖面已化作水田,只剩下幾道水溝。有人說,這種種的敗陋,並非因為當局不肯努力建設,而是因為他們愛民如子,不肯把老百姓的錢都化費在美化城市上。假若這是可靠的話,我們便應當看見老百姓的錢另有出路,在國防與民生上有所建設。這個,我們卻沒有看見。這筆賬該當怎麼算呢?況且,我們所要求的並不是高樓大廈,池園庭館,而是城市應有的衛生與便利。假若在城市衛生上有相當的設施,到處注意秩序與清潔,這座城既有現成的山水取勝,自然就會美如畫圖,用不著浪費人工財力。
這倒並非專為山水喊冤,而是藉以說明許多別的事。濟南的多少事情都與此相似,本來可以略加調整便有可觀,可是事實上竟廢弛委棄,以至一切的事物上都罩著一層灰土。這層灰土下蠕蠕微動著一群可好可壞的人,隱覆著一些似有若無的事;不死不生,一切灰色。此處沒有嶄新的東西,也沒有徹底舊的東西,本來可以令人愛護,可是又使人無法不傷心。什麼事都在動作,什麼可也沒照著一定的計劃作成。無所拒絕,也不甘心接受,不易見到有何主張的人,可也不易見到很討厭的人,大家都那麼和氣一團,敷敷衍衍,不易捉摸,也沒什麼大了不起。有電燈而無光,有馬路而擁擠不堪,什麼都有,什麼也都沒有,恰似暮色微茫,灰灰的一片。
按理說,這層灰色是不應當存到今日的,因為五卅慘案的血還鮮紅的在馬路上,城根下,假若有記性的人會閉目想一會兒。我初到濟南那年,那被敵人擊破的城樓還掛著“勿忘國恥”的破布條在那兒含羞的立著。不久,城樓拆去,國恥布條也被撤去,同被忘掉。拆去城樓本無不可,但是別無建設或者就是表示著忘去煩惱是為簡便;結果呢,敵人今日就又在那裡唱凱歌了。
在我寫《大明湖》的時候,就寫過一段:在千佛山上北望濟南全城,城河帶柳,遠水生煙,鵲華對立,夾衛大河,是何等氣象。可是市聲隱隱,塵霧微茫,房貼著房,巷聯著巷。全城籠罩在灰色之中。敵人已經在山巔投過重炮,轟過幾晝夜了,以後還可以隨時地重演一次;第一次的炮火既沒能打破那灰色的大夢,那麼總會有一天全城化為灰燼,沖天的紅焰趕走了灰色,燒完了夢中人灰色的城,灰色的人,一切是統制,也就是因循,自己不幹,不會幹,而反倒把要干與會幹的人的手捆起來;這是死城!此書的原稿已在上海隨著一二八的毒火殉了難,不過這一段有大意還沒有忘掉,因為每次由市裡到山上去,總會把市內所見的灰色景象帶在心中,而後登高一望,自然會起了憂思。湖山是多麼美呢,卻始終被灰色籠罩著,誰能不由愛而畏,由失望而顫抖呢?
再說,破碎的城樓可以拆去,而敵人並未退出;眼不見心不煩,可是小鬼們就在眼前,怎能疏忽過去,視而不見呢?敵人的醫院,公司,鋪戶,旅館,分散在商埠各處。那一個買賣也帶“白麵”,即使不是專售,也多少要預備一些,餘利作為婦女與小孩子們的零錢。大批的劣貨壟斷著市場,零整批發的嗎啡白麵毒化著市民,此外還不時的暗放傳染病的毒菌,甚至於把他們國內穿殘的破褲爛襖也整船的運來銷賣。這夠多麼可怕呢?可是我們有目無睹,仍舊逍遙自在;等因奉此是唯一的公事,奉命唯謹落個好官,我自為之,別無可慮。人家以經濟吸盡我們的血,我們只會加捐添稅再抽斷老百姓的筋。對外講親善,故無抵制;對內講愛民,而以大家不出聲為感戴。敵人的炮火是厲害的,敵人的經濟侵略是毒辣的,可是我們的捆束百姓的政策就更可怕。濟南是久已死去,美麗的湖山只好默然蒙羞了!
平日對敵人的經濟侵略不加防範,還可以用有心無力或事關全國為詞。及至敵軍已深入河北,而大家依舊安閒自在,就太可怪了。山東的富力為江北各省之冠,人民既善於經營,又強壯耐苦。有這樣的才力與人力,假若稍有準備,即使不能把全省防禦得如銅牆鐵壁至少也得教敵人吃很大的苦頭,方能攻入。可是,濟南是省會,既系灰色,別處就更無可說的了。濟南為全省的腦府,而實際上只是空空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