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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希望,天天失望,而生命就那麼一天天的白白的擺過去,擺向絕望與毀滅!
最痛苦是接到朋友徵稿的函信的時節。
朋友不僅拿你當作個友人,而且是認為你是會寫點什麼的人。可是,你須向友人們道歉;你還是你,你也已經不是你——你已不能夠作了!
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可是,文人的身體並不和牛一樣壯,怎辦呢?
不過,頭暈並沒完全阻止了我的寫作。只要能掙扎著起床,我便拿起筆來,等頭暈得不能坐立,再把它放下。就是在這麼掙扎的情形下,八年中我寫了:
鼓詞,十來段。舊劇,四五出。話劇,八本。短篇小說,六七篇。長篇小說,三部。長詩,一部。此外還有許多篇雜文。
這點成績,由質上量上說都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把病痛,困苦,與生活不安定,都加在裡面,即使其中並無佳作,到底可以見出一點努力的痕跡來了。
二、愚人
書雖出了不少,而錢並沒拿到幾個。戰前的著作大致情形是這樣的:商務的三本(《老張的哲學》,《趙子曰》,《二馬》),因滬館與渝館的失去聯絡,版稅完全停付;直到三十二年才在渝重排。《駱駝祥子》,《櫻海集》,《牛天賜傳》,《老牛破車》四書,因人間書屋已倒全無訊息。到三十一年,我才把《駱駝祥子》交文化生活出版社重排。《牛天賜傳》到最近才在渝出版。《櫻海集》與《老牛破車》都無機會在渝付印。其餘的書的情形大略與此相同,所以版稅收入老那麼似有若無。在抗戰中寫的東西呢,像鼓詞,舊劇等,本是為宣傳抗戰而寫的,自然根本沒想到收入。話劇與鼓詞,目的在學習,也談不到生意經。只有小說能賣,可是因為學寫別的體裁,小說未能大量生產,收入就不多。
我的資本很小,紙筆墨硯而已。我的生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安排,白天睡,夜裡醒著也好,晝夜不睡也可以;一日三餐也好,八餐也好!反正我是在我自己的屋裡操作,別人也不能敲門進來,禁止我把腳放在桌子上。專憑這一點自由,我就不能不滿意我的職業。況且,寫得好吧歹吧,大致都能賣出去,喝粥不成問題,倒也逍遙自在;雖然因此而把妒忌我的先生們鼻子氣歪,我也沒法子代他們去搬正!
可是,在近幾個月來,也不知怎麼我也失去了自信,時時不滿意我的職業了。這是吉是兇,且不去管,我只覺得“不大是味兒”!心裡很不好過!
我的職業是“寫”。只要能寫,就萬事亨通。可是,近來我寫不上來了!問題嚴重得很,我不曉得生了娃娃而沒有奶的母親怎樣痛苦,我可是曉得我比她還更痛苦。沒有奶,她可以僱乳孃,或買代乳粉,我沒有這些便利。寫不出就是寫不出,找不到代替品與代替的人。
天天能寫一點,確實能覺得很自由自在,趕到了一點也寫不出的時節呀,哈哈,你便變成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你的自由,閒在,正是你的刑罰;你一分鐘一分鐘無結果的度過,也就每一分鐘都如坐針氈!你不但失去工作與報酬,你簡直失去了你自己!
夏天除了陰雨,我的臥室兼客廳兼飯堂兼浴室兼書房的書房,熱得老像一隻大火爐。夜間一點鐘以後,我才能勉強的進去睡。睡不到四個小時,我就必須起來,好乘早涼兒工作一會兒;一過午,屋內即又放烤爐。一夏天,我沒有睡足。睡不足,寫的也就不多,一拿筆就覺得困啊。我很著急,但是想不出辦法。縉雲山上必定涼快,誰去得起呢!
不過,寫作的成績雖不好,收入也雖欠佳,可是我到底學習了一點新的技巧與本事。這就“不虛此寫”!一個文人本來不是商人,我又何必一定老死盯著錢呢?沒有餓死,便是老天爺的保佑;若專算計金錢,而忘記了多學習,多嘗試,則未免掛羊頭而賣狗肉矣。我承認八年來的成績欠佳,而不後悔我的努力學習。我承認不計較金錢,有點愚蠢,我可也高興我肯這樣愚蠢;天下的大事往往是愚人幹出來的。
有許多去教書的機會,我都沒肯去:一來是,我的書籍,存在了濟南,已全部丟光;沒有書自然沒法教書。二來是,一去教書,勢必就耽誤了亂寫,我不肯為一點固定的收入而隨便擱下筆。筆是我的武器,我的資本,也是我的命。
三、文藝與木匠
一位木匠的態度,據我看:(一)要作個好木匠;(二)雖然自己已成為好木匠,可是絕不輕看皮匠、鞋匠、泥水匠,和一切的匠。
此態度適用於木匠,也適用於文藝寫家。我想,一位寫家既已成為寫家,就該不管怎麼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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