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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二天開始,我常常在放學後藉故留在學校。只有在傍晚時,那名少年才會出現在禮堂裡彈奏鋼琴。
學校三點半放學。放學後,我在教室裡靠著窗臺寫作業。一些學生在籃球場上練習投籃,忽然有隻足球滾到了他們中間,於是兩夥人在籃球場上踢起足球。身材矮胖的語文老師圍著操場跑了一圈又一圈,看得人頭暈眼花。女生們通常早早就乖乖回家。幾個女孩在樓下跳皮筋,好像說起件有趣的事,幾個人都捂著肚子半天起不來身,不過並沒有滾在地上。到了四點,衛星般運動的矮胖老師已經消失不見,我於是收拾好書包,來到禮堂。幾乎同時,他也來了。
他先將琴身用乾布擦淨,然後坐下,翻起琴蓋,輕輕敲了幾個鍵,彷彿在考慮先這天練習的內容。他把琴譜開啟,一個樂句一個樂句地領會樂曲的佳妙之處,接著在這臺鋼琴上再現樂曲的思想感情。有時他的手指惡作劇般的在琴鍵上一滑而過,弄出滑冰似的美妙聲響來。輕鬆的片刻彈奏後,少年開始認真地做起當天的技巧練習。只要一次不到位的敲擊,他就會全部重來,臉上滴著汗,神情既沮喪又不甘。如果一連幾遍無法透過。他臉上漸漸露出絕望的神情,手指急躁地在鍵盤上重重敲擊,有如內心正狂風暴雨。不久,他的神色溫柔下來。他彷彿找對了感覺,鋼琴在他手下馴服了,他也不用再折磨它。於是,噴發的火山寂靜下來,世界進入和諧境界。
練習兩個小時後,他似乎要起身走了。他又看見了我,對我微微一笑,彷彿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請我原諒,於是重又坐下,彈起了一支曲調柔和的曲子。這一支曲子似乎是特意為我而演奏的。不管奇不奇怪,傍晚的時候,互不相識的我和他總是身處空蕩陰沉的禮堂裡,一個彈奏,一個聆聽。
在剛開始幾周時間裡,我們甚至沒有怎麼說過話,有一兩次,他在練琴時停了下來問我想聽什麼曲子。但我對音樂卻一無所知。只能默默搖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漸漸地也能說上一兩句話了。一天,他告訴我某個叫霍洛維茨的人死了。我照例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等他解釋以後,才知道霍洛維茨是名鋼琴演奏家。
“……他是俄羅斯人,我很喜歡他演奏的柴可夫斯基。”彈鋼琴的少年說。
“我沒有聽過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不過倒是看過列·托爾斯泰的小說。”我說。
他於是笑了,並非是嘲諷什麼,只是單純而自然的微笑。他有一雙單純到近乎純粹的眼睛。
一九###年,世界上發生了許多事。霍洛維茨不在了,音樂的暴君卡拉揚死了,德國的柏林牆倒塌了。但是在我的記憶裡,那一年所發生的唯一的事情是:我認識了阿靜。
阿靜就是這個彈鋼琴的少年的名字。他的姓氏很生僻,發音也非常拗口。和他熟悉以後,我只叫他阿靜。他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我們同在一個年級,不過不在同一個班級。
音樂是阿靜的家學淵源,據他自己說,從三歲起,他的祖父就開始教他認識五線譜了。他的祖父出身教會人家,上的也是注重音樂教育的教會學校,曾師從過病居上海的李斯特再傳弟子,義大利的梅·帕契。祖父是他唯一的親人,在這一點上我們兩個人非常相似。我們都沒有父母。
我和他每天放學後都來到禮堂。我一邊閱讀浪漫主義時期的小說,一邊聆聽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就像是我的整個課餘生活是在十八、十九世紀的法國度過的。從那純粹的、單純和寧靜的琴聲裡,我漸漸可以體會到那寧靜後的憂傷。悠揚柔美里的深沉和憂鬱。感覺到這些也許並非是因為我懂得音樂,而是因為他的演奏。他擁有的音樂才華使他輕而易舉地就能在琴聲裡體現這些情感。就像我喜歡聽他的演奏那樣,阿靜也確實喜歡彈奏鋼琴。他一連幾個小時練習拉赫瑪尼諾夫的曲子時,我問他是否感到厭煩,他搖了搖頭。
“我只要碰到鋼琴就覺得愜意,怎麼會覺得厭煩呢?如果說痛苦的話,也是因為彈奏的技巧沒有掌握,不能完全理解樂曲的的內涵而痛苦。我喜歡彈奏鋼琴,你不是也喜歡看書的麼?”
是的,我喜歡讀書,他喜歡彈琴。我們在某種程度上都生活在自己的孤獨世界裡。在長期的彈奏和聆聽的過程裡,我們理解了對方。大概是因為這個,我們才習慣了兩個人的單獨相處,成為了朋友,由此減弱了各自的孤獨感。
與彈琴時的輕鬆自如不同,在日常生活時,他的為人多少有點木訥。相比周圍家世顯赫的學生來說,教師們對他的評價並不高,覺得他反應慢,人不乖巧,除了會彈琴外一無是處。事實上,一離開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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