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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糊里糊塗地把我的錢袋塞在懷裡,走下,然知該往哪走。我的腦子裡嗡嗡地迴盪著昨聽到的琴聲,起起伏伏,散發著迴響。
“雪停了。”阿吉說,交給我一封家書。
東街李秀才的筆跡,一文錢一封。阿孃安好,家中一切如舊。銀錢還夠吃用,讓我放心。青娘已學會刺繡,做些活兒補貼阿孃,又囑我凡事小心、善自珍重。竹林山風和日麗,天氣晴好。我拿著信,怔怔地站著,慢慢地把它貼在臉上。
雪景如昨,我卻覺得有些暈眩。玄音的屍體停在後院,我去看了,看見她蒼白的面容,雙眼緊緊地閉上,嘴唇抿著。她十指漆黑,阿吉說,是中毒死的,你看她,眉眼還帶著恨意。我傻傻看著,什麼也炕出來。掌櫃的今早已回了客棧,得知此事,劈頭罵了阿吉一頓,責他沒將可疑之人留住。阿吉不語,臉上的表情在說:留住了又如何?還能報不成?我啞然無語。
我最後一次見到玄音是在交給她暖手爐的時候。那天下午,我和阿吉抗了傢伙,在後院挖了個坑,把她埋了進去。我木然地揮舞著鐵鍬,胸中憋著什麼東西似的,半晌沒說話。
“聽說魯南有個以彈琴賣藝為託辭,行殺手之實的幫派,裡面全是子……於彈琴之時殺人。”阿吉說,“應者多半無幸。”他沒有看我。
“吭!……吭!……”我一鍬一鍬地挖著。
“她們有個極厲害的陣法,叫天玄五音,幫中子出外執行任務時,多半化名玄音,讓人無可追查。”阿吉又說。
一個一個的玄音,抱著琴四散執行任務,殺死追隨琴音的人,我不能明白這和我們埋葬的這個子有什麼關係。阿吉沉默了。
“你早知道?”我突然問。
“……算是吧。我是從她們手底下逃出來的。知道她們底細的人不多。”
我抬頭:“那你為何一聲不吭,無動於衷,還有意討好她?”
阿吉聳了聳肩:“不過試探一二,我在江湖上是已死之人,就算有心復仇,又能怎樣?……至於葉聽濤能否逃脫,要看他的造化。”
我默然,胸口如塞大石。過了一會兒,阿吉又道:“不過我看這次除了他自個兒定力好之外,也是有人幫了他一把。那琴是她隨身之物,也不知是如何下毒的。”
“你說琴?……”我呆了一呆,心裡秘發涼:“……她的房間收拾過沒有?”
“……還沒啊。”
我立刻扔下鐵鍬,轉身飛奔回內廊,跑到玄音住過的房間,“吱呀”一聲推開房門。正對我的是那把斷絃的琴。房中的空氣有些渾濁,黃銅暖手爐掉落在桌旁的地毯上。傾覆的姿勢,顯示是主人臨死前將它掃到地上的,裡面我特意填上的料潑墨般撒了一地。我站在那裡,雙手冰冷。
掌櫃的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聲音突然響起:“這些東西也埋了吧,那手爐也不知有毒沒毒,用死了人可不好。”他的話如焦雷在我耳邊轟響,我的腦中迅速地回憶在她住進客棧後來過的人,男男,每天並不很多,但總有一些。獨行的、結伴的,打了尖便走的,住了一兩天才走的,我實在想不起是誰。
“埋了吧,拿的時候用布包包,別給毒死了。”掌櫃的說。
那天黃昏的時候,一切已收拾停當,阿吉用一些積雪掩蓋了掘土的痕跡,將雪打打平,便進屋去了。我站在玄音的無冢之墳旁,一時不願離去,彷彿仍想等待她說出什麼吩咐,好去代為辦妥。掌櫃的已將她房間的窗戶重新開啟,吹散詭異的氣息。空空的窗欞,已經沒有雪的痕跡。
在此莫名死去的人,掌櫃的是不會去過多追查的。牽牽連連的事情,如老樹盤根一般,稍不留神就要惹上身。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也都緘默不語,冰雪封塞的流雲渡,完全保持著徹底的沉默。那片埋骨之地不平的泥土,不久也就被馬蹄和人的腳步踩得平服了。
雪還是時停時下了一陣子,到三月裡才徹底停下來。掌櫃的因年關生意清淡,不肯賒賬,將賴在店裡的窮書生趕了出去,那人經阿吉指點,去了附近的何家村。我又收到一封家書,是青娘年前寫給我的,說阿孃染恙,請我儘快歸家。我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便辭別了掌櫃的,揣著我的錢袋離開了流雲渡。
臨別前,阿吉問我:“還回來嗎?”
我收拾著幾件衣物:“不回了吧。”
“真不回了?都待好幾年了。”
“所以得走了,這兒又不是家。”我一笑。
“回家娶媳?”阿吉也含笑,“媳催你回了吧?”我繼續收拾,不去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