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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歲,我還要這東西做啥呢?我自幼兒就不曉的見錢親,只曉的見人親。我做那芝麻大官兒,日日到部裡,謹慎小心,把我該辦的事趕緊辦完,只怕有破綻,惹出處分來。那各司郎中、員外老先生們,盡有實心做官的,我心中雖極為歆羨,卻從來不曾妄為攀援,流落到那走聲氣的路上,叫旁觀者誇是官場一把手。官兒雖小,著實怕這‘一把手’三個字。這老先生們,也就有俯念拙誠,忘分下交的。始而略賜顏色,漸漸的也竟成了性命之交。咳!只因我多話了幾十歲,如今都謝世而去。算將起來,沒人了。內中有幾位,俱是君子路上的人,只是見理太執,有受了廷杖死的,有貶竄遠方不知所終的。最可恨者,朝中若有了專權的官兒,他們個個俱是糊塗厲害,愚而且狠的。這幾位老先生,偏偏要出來和他們兌命。卻不知千古之鉅奸大憝,將來總沒有好結局。何況閹宦。譬之猛虎當道,吃的路斷人稀,必有個食肉寢皮之日。這些弄權蠱國的人,將來必有個燈消火滅之時。我若有馮婦本領,就把虎一拳打死,豈不痛快?只因他有可負之嵎,又有許多倀鬼跟著,只有奉身而退,何必定要叫老虎吃了呢?及到老虎沒了時,天朗氣清,這正是朝廷蒿目四望,想幾位留為有餘的老成典型,大家整理起來,可憐這君子一邊人,早已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矣!此豈是祖宗養士數百年之意?”
說未了,女婢玉蘭托盤捧出玫瑰澄沙餡兒元宵三碗,分座遞了茶匙。吃完,玉蘭托盤接碗已畢,柏公吩咐道:“你叫廚下焦家女人來。”柏公又叫道:“蝦蟆過來。”蝦蟆站在門邊,焦家、玉蘭俱到。柏公取過小封銀子拆開,乃是八錠兒,笑道:“掠美市恩罷。”與了蝦蟆兩錠,說:“為你會看狗。”與了玉蘭與焦家各三錠。叫蝦蟆磕頭。“你兩個不謝賞,走罷。”遂推大封,叫德喜兒仍自收祝孝移道:“別無可奉,聊作別敬。”
柏公大笑道:“別敬乃現任排場,弟已告休,二公尚待另日,何必為此?但願二公再來京時,我若未填溝壑,還到南書房居住,或者也顯得‘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若是沒了我,只望到門前一問,不敢求脫驂之贈,也不敢望出涕之悲,但曰:‘此吾故館人之喪也。’那時節老店家九泉之下,就平白添上無數身分。”因指銀子道:“這就算弟之贐儀,叫貴管家收住,路上一茶。弟是萬萬不受的。”譚、婁二公見柏公語言剴切,不敢再讓。又略坐一坐,說要收拾行李,告辭起身。柏公相送作別。
回到讀畫軒,宋雲岫已早坐在那裡。跟定兩個騾夫,在院裡。宋雲岫道:“兩頂馱轎,我已置辦停當。六頭騾子,我亦僱覓妥貼。銀子已開發明白,只用二位驗驗他們的行契。他們跟來,只問是十六日起身,那日他們早來這裡伺候。到家留他們住一天,賞他們酒錢一吊。路上伺候的好,酒錢再添一吊。到那日我早晨就到。我走罷,還要置兩件東西。”說罷出門,騾夫也跟的走訖。
這譚孝移又坐車到戚、尤二公處辭行。婁潛齋照料鄧祥們包裝箱籠褡褳。不多一時,孝移回來說:“二公俱上衙門,有伺候皇上宿齋宮事。帖子留下。”到了次日,柏公送到一席,說不能親往奉杯。晚夕,戚公差人送路菜一甕,隨帶包封家信,說不能看行。少時,尤公差人送上好油酥果子一匣,說是路上點心泡茶。各與謝帖及家人犒封兒。
到啟行之日,宋雲岫來。跟的人提兩把寬底廣錫茶壺,說到轎內解渴便宜,省的忽上忽下。兩個長班,各來送行,譚公賞銀四兩,婁公也與了一封。馱轎已到,兩長班各扶二公坐訖,回首別了雲岫。卻見蝦蟆大痛,孝移極為惻然。騾夫打了一聲胡哨,馱轎走開。鄧祥套車,德喜、多魁坐在上面,壓住行李相隨。霎時出了彰儀門西去。卻說這彰儀門,進的,出的,是兩樣心思。有詩為證:
洞敞雙扇附郭門,來時葵向喜朝暾。
但逢西出常回看,萬里依依戀至尊。
本夕停驂良鄉,投店住下。鄧祥等又複檢點行囊,務要捆紮妥適,以便長行。婁潛齋怕孝移前症或犯,路上難以行走。
看時卻見孝移細閱壁上寫的詩——有旅人詩,女郎題句,也有超群出眾的。孝移心曠神怡,極為忻賞,毫無一點病意。潛齋不勝暢快。因想著縷路揀古聖先賢遺蹟,忠臣孝子芳蹤,與孝移流連一番,足以撥去塵囂,助些興致。至於曹瞞、高洋、慕容、石虎的屯佔地方,俱以無何有之鄉置之,恐其敗尚論之興。
早已打算停當,這良友關切至情,可謂周到極矣。次日過涿州,黃昏到店。說張桓侯四言詩、《刁斗銘》,桓侯美秀多髯,李義山所謂“張飛胡”的考證,孝移歡然。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