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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可智不可愚,而治天下可愚不可智。使天下皆智而無愚,而天下不勝其亂矣。……夫庸人烏能擾天下哉?擾天下者皆具智勇兇桀卓越之材,使其有材而不得展,則必潰裂四出,小者為盜,大者謀逆,自古已然矣。唯聖人知其然,而唯以術愚之,使天下皆安於吾術,雖極智勇兇桀之輩,皆潛消默奪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後天下相安於無事。故吾以為明太祖以制義取士,與秦焚書之術無異,特明巧而秦拙耳,其欲愚天下之心則一也。
秦始皇狙詐得天下,欲傳之萬世……以為可以發其智謀者無如書,於是焚之以絕其源……且彼烏知詩書之愚天下更甚也哉?詩書為聰明才辯之所自出,而亦為耗其聰明之具。況吾有爵祿以持其後,後有所圖,而前有所耗,人日腐其心以趨吾法,不知為法所愚。天下之人盡愚於法之中,而吾可高拱無為矣。尚安事焚之而殺之也哉?明太祖是也。
自漢、唐、宋歷代以來,皆以文取士,而有善有不善。得其法者,惟明為然。明制:取士,惟習《四子書》,兼通一經,試以八股,號為制義;中式者錄之。士以為爵祿所在,日夜竭精弊神以攻其業,自四書、一經外,鹹束高閣,雖圖史滿前皆不暇目,以為妨吾之所為。於是,天下之書,不焚而*矣。非焚也,人不復讀,與焚無異也。焚書者欲天下之愚,而人卒不愚,又得惡名;此不焚而人不暇讀。他日爵祿已得,雖稍有涉獵之者,然皆志得意滿。無復他及;不然,其不遇者,亦已頹然就老矣,尚欲何為哉……
此文透露的資訊是,人性如何被奴化、被淡化、被弱化、被非人化、被平面化、被邊緣化,在此軌道上長期執行變成一種不自覺的自覺。他們各得其所,完成了對人性的摧毀控制,專制的種種甚至變成了基因,在現代社會間歇性發作,多處形成潰瘍難以癒合。
廖燕揭櫫專制禍患(2)
焚書之術生產奴才,以制義取士捆綁性情,被奴役著卻以為自由著。所有這些病症都是一個總病根,那就是專制之病。其甘心被愚,無非是利慾、權欲的作為一種回報,為其操控,自然以愚民為事,但以自愚為前提。上得其軌道之人,權力慾都極強盛,而其本質是不讀書的,但對算卦、看風水、驅邪的淺層文化倒情有獨鍾。他們對古代大學者的思想、學說與歷史價值惘然無知。這些官僚僅僅貼著智識者的標籤而已,乃識時務的行屍走肉。
論文字的組織、驅遣、文氣的流貫……廖燕當然不是唯一,但論及識見的深透,直達背景和後臺,那就道個多乎哉?不多也。不平之鳴甚多,而挖掘出個人普遍性的人生悲劇,及所造成的深層原因,同時就有文士由衷推崇:議論多發前人所未發。他的見解,確為江山文藻增色多多。
他的《高宗殺嶽武穆論》,議論也是別開生面。他認為岳飛不是秦檜殺的:“觀秦檜答何鑄,高宗其欲殺武穆者,實不欲還徽宗與淵聖也……實欲金人殺之而已得安其身於帝位也。”(《廖燕全集》10頁)他當時的文友有謂:非具二十分膽識,誰敢如此下筆!可破千古腐儒之見。
他對明清鼎革之際的上層變亂,痛心疾首,拆其病象病因,“在庭諸臣,忠奸不一,議論朝更夕改,率無撥亂反正之才,強敵壓境,輒一籌莫展。及幸寇退,則驕語富貴,黨同伐異,甚至攬權納賄,無所不至,其習牢不可破……”(《廖燕全集》296頁)他的《張浚論》則闡述專制制度的致命陷阱,“從來奸人害正人”、壞人與無限制的君權相結納,“其惡亦漸肆,其後遂至於窮兇極暴而不可救止……”
他筆下的反清復明的志士,處境悲涼,遭遇無形網路,密密匝匝,只有絕望,難以沖決。
“古君子往往有以軒冕為桎梏,入山唯恐不深者。此豈其得已者耶?然人生至不得已而隱,已非人情,況並欲泯其名而不使見稱於世,則其苦有孰甚於此者……”(《廖燕全集》306頁)
他的詩歌,寫景則悲壯痛切,鑲嵌在景句中的悲緒不是搖落,不是斜臥,而是像強勁的海潮一樣,激宕洶湧,不依不饒地撲將而來。他的一律詩說:“胸藏五嶽隱難平,濁酒堪澆取次傾。滿目煙雲供異賞,一天星斗寄奇情。”(《廖燕全集》503頁)。又說,“滿目干戈天侷促,長途風雪客悽其。五更馬上吟殘月,獨木橋邊訪古碑”(《廖燕全集》527頁)。和他的各體文字一樣,蒙絡因清醒的痛苦產生的沮喪。
他的眼光,強勁的穿透能力;他的思索,簡勁的邏輯推導能力;他的追蹤,陡勁的全程打擊能力,古典作家中實屬少見。自然,他也因此而備顯孤獨。
人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