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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事後謝皖回厲聲厲色的一頓好罵,陳焉總有道歉的理由。任憑他怎麼訓斥,只安靜地應答,承認那是自己一時過錯。他只是忘了。
當他不知第幾次忘記的時候,謝皖回明顯察覺到他的迴避。
偏生他是個不願先開口的犟脾氣。陳焉閉口不提緣由,他也一字不問,只是心中無端端添了煩躁,本就易怒的脾性愈發長了幾分。上門投醫的人都覺得這謝大夫近日來神情不比往常,動輒便罵,活像一塊去了雜質的硝石,誰也不知他何時會撞出火來,紛紛避諱。
連他每天做的糕點也開始日漸失色。人沒什麼耐性。到頭來都只會回到自家桌上的東西,何苦費那麼大心思。到了最後,索性一摔盒子,全倒了。
陳焉依然緘默不語,低著臉,一板一眼地在木材上木訥地削著。
有時,他一個人渾渾噩噩做著活兒,刻刀突然脫板,他嚇了一跳,連忙縮手時,才看見木頭上居然又神差鬼使地刻出一個“回”字。人一滯,怔怔看著那字。仍是那個字,仍是那些筆畫。可他足足看了一刻鐘,指腹於字跡上反覆揣摩,直至壓不住掌心急遽顫抖,他才終於將它一點一點削成碎片。這不是他該刻的字。
這不是他該想的人。
那個不該他想的人仍會不請自來。往往冷著臉,偶爾還有點心,對他的治療也並沒有停止。
他坐在板凳上,石頭一樣紋絲不動。記不得多少次,習慣使他忍不住低頭去看那張臉,但目光總會先碰到髮鬢旁的那隻耳朵。他神色一顫,強迫自己閉上眼。
準備好的汗帕和水盆靜悄悄擱在房內,沒有端出來。每晚,當他呆呆把那盆子看個夠,才慢慢將帕子洗淨,餘水倒去。第二日重新準備乾淨的水,乾淨的帕子,卻也是沒用上,過了二更天就換下。如此反覆。藏著那根頭髮的書,他也不再開啟,深深壓到了匣子最底。
只要不動貪念,不作他想,便還能給自己找到藉口。
他小心翼翼守著這種不堪一擊的藉口,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和謝皖回繼續往來。如果他沒有做那個夢。
夢中的人沒有醉。在他臂彎中,兩隻清醒的眼睛若有所思看著他。陳焉下意識別過視線,那個人卻抬起手,止住他擰開臉的動作,手指探了上來,指尖輕輕摸過他的唇角。所過之處,味道甘美。卻不是酒,是兩片溫軟的嘴唇。
陳焉失聲而醒。驚醒那刻失魂落魄,冷汗浹背,彷彿在涼水裡走了一遭。
羞愧之間,剋制不住情緒,一拳砸在冰冷冷的石牆上。三更天的寒意抽絲剝繭,滲過窗紙,微微瑟抖,空蕩蕩的袖子下一點氣息鼓動,彷彿鑽出了遊魂野鬼。他滿手鮮血,絕望地攥緊那段衣袖。
“陳焉……陳焉,你真不知廉恥……!”拳眼死死抵著自己的心口,濃血沾上了膺心衣,一陣甜腥。他一遍一遍低聲痛罵,“你配得上麼,配得上麼!”
他對你有恩,你卻對他動了如此不堪的念頭。
禽獸。
“皖回。”他忽然悽聲一笑,低頭自語,“我已經沒有藉口了。”
天亮的時候,他披衣過門。回春草堂的前堂依舊沒人,仍是大清早,空蕩蕩的屋子積了一團凝固的寒意,屋簷上竟是有一兩顆細小的霜斑了。陳焉慢慢邁過那道檻,手指撫過黃花梨木的櫃檯,想起了那張曾經壓在這上邊的紙,想起紙上賭氣似的“醜”字,鮮活分明。他微微一笑,喉嚨卻刺刺的無法言語。
他抬頭凝望藥櫃上名目繁多的標籤,逐一看去,最後抽出三匣抽屜,輕輕從裡面各揀了一份藥材出來,放在重九時謝皖回送他的柳青色錦袋裡。
謝皖回出來時見他立在櫃前,微微有些吃驚,心中似有什麼動彈一下,不知是何徵兆。
“你有事麼?”他們的關係大不如前,說話也多了一層疏離。
“……謝大夫。我是來告訴您一聲,我……”陳焉的話說到了這裡,忽然像是沒接上呼吸似地,斷了開。他緩緩閉目,將氣息平緩下來,半晌才開了口,“我的手已經好了。”
謝皖回人一怔,死寂地望著他。目光極冷。
陳焉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的手,好了。已經一點兒都不疼了。多謝大夫一直以來悉心照顧,既然已經痊癒,日後,便不麻煩大夫診治了。”
謝皖回還是不說話。
他覺得腳下寸土皆是刀尖,急切地想立即退出門去,將那個人關在視線之外,他才不會心如刀絞。可事實是他僵硬不動,嘴裡的話卻是沒能停閘,漸漸加快:“那些糕點也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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