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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一個味。
然而,這個厭食症患者畢竟還有著精神的食慾,希望世上有某種食物能使他大開胃口。對於畢巧林來說,愛情是存在的,只是沒有一種愛情能使他滿足而已。默爾索卻壓根兒不承認有愛情這回事。他的情婦問他愛不愛她,他說這話毫無意義。畢巧林想做夢而做不成,默爾索根本不做夢。
畢巧林對於愛情還只是厭倦,對於結婚則簡直是深惡痛絕了:“不論我怎樣熱烈地愛一個女人,只要她使我感到我應當跟她結婚——再見吧,愛情!我的心就變成一塊頑石,什麼都不會再使它溫暖。”這種鮮明態度極其清楚地表明,畢巧林還是在守衛著什麼東西,他內心是有非常執著的追求的。他厭倦愛情,是因為愛情不能滿足這種追求。他痛恨結婚,是因為結婚必然扼殺這種追求。他終究是意義世界中的人。
默爾索對結婚抱完全無所謂的態度。他沒有什麼要守衛的,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他的情婦問他願不願結婚,他說怎麼都行,如果她想,就可以結。情婦說結婚可是件大事,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不。”由於他否認愛情的存在,他已經濾淨了結婚這件事的意義內涵,剩下的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空洞形式。在他眼裡,他結不結婚是一件和他自己無關的事情。他是他自己婚姻的“局外人”。
其實,何止婚姻,他的一切生活事件,包括他的生死存亡,都似乎與他無關。他甚至是他自己的死的“局外人”。他糊里糊塗地殺了一個人(因為太陽曬得他發昏!),為此被判死刑。在整個審判過程中,他覺得自己在看一場別人的官司,費了一番力氣才明白他自己是這一片騷動的起因。檢察官聲色俱厲地控訴他,他感到厭煩,只有和全域性無關的某些片言隻語和若干手勢還使他感到驚奇。律師辯護時,他注意傾聽的是從街上傳來的一個賣冰棒小販的喇叭聲。對於死刑判決,他的想法是:“假如要死,怎麼死,什麼時候死,這都無關緊要。”他既不戀生,也不厭生,既不懼怕死,也不渴求死,對生死只是一個無動於衷。
畢巧林對於生死卻是好惡分明的。不過,他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厭生慕死。他的朋友說:“遲早我要在一個美好的早晨死去。”他補上一句:“在一個極齷齪的夜晚我有過誕生的不幸。”他尋釁和人決鬥,抱著這樣的心情等死:“我就像一個在跳舞會上打呵欠的人,他沒有回家睡覺,只是因為他的馬車還沒有來接他罷了。”對死懷著一種渴望的激情,正是典型的浪漫情調。和默爾索相比,畢巧林簡直是個乳臭未乾的理想主義者。
畢巧林說:“一切在我都平淡無味。”他還講究個味兒。他心中有個趣味標準,以之衡量一切。即使他厭倦了一切,至少對厭倦本身並不厭倦。萊蒙托夫承認,在他的時代,厭倦成了一種風尚,因而“大多數真正厭倦的人們卻努力藏起這種不幸,就像藏起一種罪惡似的。”可見在“多餘的人”心目中,真正的厭倦是很珍貴的,它是“當代英雄”的標誌,他們藉此而同芸芸眾生區別開來了。這多少還有點在做戲。“局外人”則完全脫盡了戲劇味和英雄氣。默爾索只是淡漠罷了,他對自己的淡漠也是淡漠的,從未感到自己有絲毫的與眾不同。
“多餘的人”厭倦平靜和同一,渴求變化和差異。對於他們來說,變化和差異是存在的,他們只是苦於自己感覺不到。“局外人”卻否認任何變化和差異,所以也談不上去追求。默爾索說:“生活是無法改變的,什麼樣的生活都一樣。”本來,意義才是使生活呈現變化和差異的東西。在一個荒謬的世界裡,一切都沒有意義,當然也就無所謂變化和差異了。他甚至設想,如果讓他一輩子住在一棵枯樹幹裡,除了抬頭看流雲之外無事可幹,他也會習慣的。這棵枯樹幹不同於著名的第歐根尼的桶,它不是哲人自足的象徵,而是人生無聊的縮影。在默爾索看來,住在枯樹幹裡等白雲飄來,或者住在家裡等情人幽會,完全是一回事。
那麼,“局外人”是否就全盤接受世界的無意義了呢?在他的淡漠背後,當真不復有一絲激情了嗎?不,我不相信。也許,置身局外這個行為把無意義本身也宣判為無意義了,這便是一種反抗無意義的方式。也許,淡漠是一種寓反抗於順從的激情。世上並無真正的“局外人”,一切有生終歸免不了有情。在一個荒謬的世界上,人仍然有可能成為英雄。我們果然聽到加繆讚美起“荒謬的英雄”西緒弗斯以及他的激情和苦難了。
1991.2
迴歸簡單的生活
除夕之夜,鞭炮聲大作。我躲進了我的小屋。這是我最容易感到寂寞無聊的時候。不過,這種感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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