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2/4 頁)
仍然在這裡堅守的原因。但是我能說什麼呢?你能用簡單幾句話說服一個人改變在長達十年時間裡形成的強固意識嗎?你能用簡單幾句話說明一個時代鑄造的聖潔的神話目前正在消融成為無數涓流,每一股涓流都在尋找著自己的途徑回到它本來應當呆或者期望呆的地方嗎?我決定改變計劃,延長我的行期,在馬家崾峴住了下來。我覺得至少應當把我感覺到的東西傳達給吳克勤,不管能不能夠改變他。吳克勤畢竟是我的同學,一起長大的玩伴,我不能眼看著他在已經不時興堂·吉訶德了的時候還像堂·吉訶德那樣活著,他應當有一條更現實的路。如果他仍然不改變自己,我真的難以想象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想我總能夠做一些對他有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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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寂寥的山村(3)
結果我什麼事情也沒有做成——吳克勤遠比我想象得頑固。他完全排斥我的謬論,用當年在知識青年代表大會上的豪邁語氣對我說:“我不認為當初和現在的選擇是錯誤的。歷史將會最後證明,我走的是一條正確的路。蘇北,你會看得到我選擇的是一條正確的路。”
如果我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簡直可以理解為他在指責我所有的勸說。我沒有生氣。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唯物主義教導我們說,人都是環境創造的,“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但是被環境創造的人絕不僅僅是表面上的那種樣子,他必定比表面上能夠被看到的複雜得多也深刻得多。這個一直站在時代前沿的人無法相信,社會正在像一列火車一樣轉過一個不為人察覺的彎道,駛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全部的問題都在於,這個被宣傳輿論熱烈表彰過的時代的先鋒和楷模,從來沒有得到任何明確的啟示,仍舊處在錯覺之中。
讓我感到難過的是,他掩飾了同學之間本來應當有的真誠,用已經不時興了的豪言壯語把感情淡漠在了我們的關係之外,我的任何勸慰在他看來都是因為缺乏遠大理想,就好像我在走一條很不光彩的道路。在這種情況下,交流和溝通也就失去了自身的魅力,成為地地道道的負擔。我只好什麼都不說。說實在的,我真的很難過。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我當時的那種感覺。
吳克勤看出了我的困惑,提議到外面去轉一轉。
我們站在馬家崾峴村北地勢最高的寬坪,聽馬家崾峴大隊黨支部書記吳克勤講述農業學大寨運動怎樣改變了這裡的面貌。
寬坪四周的面貌的確被很好地改變了,原來到處都是荒草林莽的地方現在都是梯田了,長著綠油油的莊稼,綠油油的莊稼中間矗立著巨大的標語牌:“與天奮鬥,其樂無窮!”八個紅漆大字煞是惹眼。吳克勤告訴我,前幾天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來人照了這塊梯田。他這句話對於我愉快的心境又是一次打擊——我不知道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照了這塊梯田和他的生活有多大的關係?我也不知道一塊塊梯田和洛北人民的生活狀況到底有沒有關係,有多大的關係?因為我已經從資料上了解到,洛北地區七十年代末的糧食總產量還不如四十年代,而這時候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口數量已經是四十年代的兩到三倍。我想象,三十多年前毛主席他老人家率領長征部隊從被開闢為紅色根據地的洛泉經過的時候,洛泉街頭不一定會有要飯的,但是你現在看一看,洛泉北部幾個貧困縣的人民,有的村子幾乎跑光了,全部南下到平原地區要飯去了。我插隊的谷莊驛公社櫻桃園大隊經常就會看到從靖州北部諸縣下來的乞丐,經常老少三代鍥而不捨地在知青點門前拉著二胡唱“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孃親不如毛主席親……”不給兩個饃饃他們就不會離開。但是,我不能跟吳克勤說這些話,這會引起不愉快。
人總是下意識地說一些你的談話物件喜歡聽的話,我讚歎這裡的人民,更讚歎吳克勤為改變這裡的面貌所做的巨大努力。吳克勤就像終於找到知音那樣興奮得臉上放光,有好幾次握著我的手,表達著和我同樣的看法。我們的談話幾乎可以不做任何修改直接發表到當時的報紙雜誌上去。
插隊的時候,曾經有很多知識青年步行到崤陽縣去看黃河,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從來沒有去過。這次正好可以了卻我的這個心願,我請求吳克勤帶我去看黃河。或許因為我遭受到了太多彼此對立的資訊衝擊的緣故,去看望黃河這件在我心裡很神聖的事情,也減弱了色彩,我在說出這種請求的時候,語調平靜,沒有傳達出這是我多年的渴望;吳克勤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情有什麼特別的意義,隨口答應了一聲,我們就離開寬坪,沿著一條小路往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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