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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和命運起伏,是這個世界展現出來的內在的機理。
隱隱聽到黃河的濤聲,像是很多人在交談,間或還能聽到嘩嘩的笑聲,就像有很大的一群人聽到了什麼值得笑的事情 ;當然,我也聽到嗚咽,聽到低聲的吟唱,就像是一個母親在為自己的兒女做針線活的時候哼出的歌,我從這綿延不絕的歌聲中聽到對少女時代的懷念,聽到對過去歲月的哀嘆,聽到對未知歲月的憧憬。皎潔的月光灑在窗臺上,沉睡過去了的小山村靜謐而安詳,疏懶地躺在黃土高原上,就像娃娃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在村子的深處,偶爾傳來一兩聲狺狺的狗叫,好像在這個安寧的夜晚發生了不應當發生的事情。山上的樹木在初秋的夜風中 地響著,不知疲倦地吟唱著不知名的歌曲,無數曾經翠綠曾經輝煌曾經驕傲的樹葉飄落下來,化為泥土。小獸們急匆匆地往洞裡貯藏糧食和它們認為能夠吃的東西,到處都響著它們瑣碎的腳步聲,林間的落葉上被它們踩出一條條光滑的通道。虎生睡熟了,喃喃著含混的話語,好像是在跟母親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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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實還是虛構?(2)
我沉浸在故事之中。我不知道自己置身其間的這個世界是故事中的世界還是現實中的世界,它們竟然沒有任何縫隙,渾然成為一個整體,我就被那個整體包裹著,就像胎兒熟睡在母親的子宮裡面。我在思想嗎?我在感覺嗎?不,在這個龐大雄渾的世介面前,我是那樣渺小,那樣微不足道,那完全不是我在思想,是這個世界在思想;不是我在感覺,是這個世界在感覺……這個世界在一種反常的安謐之中向我低語,告訴我說,這不僅僅是一個關於母親的故事,它同時也是關於黃河的故事,關於孤獨的故事。
“蘇北,”吳克勤用胳膊肘支撐著身體,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看我的眼睛,“你沒睡著吧?”
“沒有。”我動了動身體。
“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不想評價它,就像不想驚動一個母親的幸福和安寧,我覺得任何話語都會驚擾和褻瀆了她。人是不能夠評價超乎人類經驗之上的東西的。
“她……就這樣……死了?”我的聲音顯得很遙遠。
“死了。”吳克勤說,“就這樣,她死了。”
“哦。”
我們長久地沉默著,好像都在等待把故事情節和心靈震顫貼合在一起,在完成這個過程之前,我們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嗎?”我問吳克勤。
吳克勤說:“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它就發生在馬家崾峴。”
“這是一個人人都知道的故事嗎?”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知不知道這個故事曾經在多大的範圍內流傳?我插隊的谷莊驛公社離這裡不過六十里,而且,那裡的夕夢山是故事主人公的家鄉,我為什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
“我是一個聽故事的人,”吳克勤說,“我沒有調查過它是不是真實的,更不知道它曾經在多大範圍內流傳。我想……蘇北,你同不同意這樣的說法:即使同一個故事,一百個人就會有一百種講述的方式。”
“我同意,但是故事的主幹不應當發生改變……”
“但是,有的時候……這不可避免……”吳克勤彷彿沉浸在對某種遙遠事物的思考之中,並且,他不知道在和誰交談,“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他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在創造自己的故事。不管這個人是不是作家,只要他在這個世界上活過,他就會有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別人無法替代,別人也無法講述……”
類似的話,吳克勤還說了很多,就好像這是那個關於母親的故事的一部分。但是,我必須告訴讀者:我當時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所以我沒有應答他。等到我深刻地理解了他的這些話語,打算應答他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三十年以後的事情了,那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你知道嗎?我經常在想,要是把這個故事寫出來該有多好。”
“你可以寫呀!”我翻身坐起來,看著他,急切地說,“你在咱們同學當中是讀書最多、最有才華的人,你為什麼不把它寫出來?你完全能夠把它寫出來!”
吳克勤也坐了起來。月亮已經偏移了,吳克勤只是我眼前一個模糊的影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儘管這樣,一種逝去了的氛圍又來到了我們身邊,我感覺時光倒流了回去,我們又回到了讀書時代,還原為不知道歲月為何物的懵懂無知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