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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崤陽縣地面上,陸子儀勢力極大。陸子儀勢力極大不僅僅因為他有廣袤的田產,更重要的是他留洋日本的兒子陸省三已經從海外歸來,落足省城龍翔,據說非常有可能被K省巡撫江美騏任命為洛州知府,這就是說,未來崤陽知縣楊正頭上的烏紗帽是否牢靠,將來還要取決於陸家的意願。
這樣,我們也就不難想象在這個事件中,楊正的態度。
結果就是,和歷史上發生的很多事情一樣,官府成了實現陸子儀意志和目的的工具。
在這個過程中,石廣勝代表夕夢山林區土地的主人維護自己的利益,不可避免會成為讓官府或者說讓陸子儀頭疼的人。不能說石廣勝不盡力,不能說在維護自己利益問題上這些自給自足的莊戶人不團結,但是他們能夠抗拒官府嗎?就像一條小小的溪流,一路歡唱著往下走,還以為會來到一個多麼迷人的未知的地方,當你突然發現橫亙在你面前的是一條煙波浩淼的江河的時候,你能夠不被這條江河吞沒嗎?楊正硬說這片廣袤的原始林區從道光年間就是陸子儀的私產,並且拿出了當時的契照,你有辦法嗎?你沒有任何辦法。
17。時光·宿命(3)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講,任何一個不是由人民制定秩序卻最終決定人民命運的社會,都是所有人有秩序地成為秩序制定者的犧牲者的社會。讀過私塾並且接觸過康有為變法思想的石廣勝覺得官府的這種掠奪毫無道理,抗爭說,我們可以交稅,但是我們不能把土地無償地交給陸子儀,陸子儀作為和我們一樣的人沒有這個權利!他竟然還引述了變法維新的一些通行理論,反對陸子儀對無辜農民的無端吞併。
因為某種不知名的病症而臉色蠟黃的崤陽知縣楊正把眼睛睜得老大,非常吃驚在這個窮鄉僻壤竟然還有知道變法維新的人。
楊正非常正確地想:我都不知道的東西,你一個深山老林裡的莊稼漢怎麼就會知道?這件事情本身就有了冒犯的意味,所以這位知縣就很惱火,嚴厲地質問本應當什麼都不知道的石廣勝:“誰教給你這些的?說!究竟是誰教給你這些的?”
因為粗通文墨而不識時務的石廣勝不屑於回答這樣的問題。
楊正進一步說 :“簡直是沒了體統!一個臭種地的還知道什麼叫民權?!還知道變法!?我現在告訴你:好好當你的佃戶,這就是你們的權利!交出土地,這就是變法!”
農民石廣勝被押到崤陽縣大牢,棍棒之下,他那一點兒可憐的變法常識不足以形成維護尊嚴的正義信念,在他意識到不接受知縣楊正的安排就有可能送命,尤其是知道石家坪一些乖巧的人早已經背叛了他們的代言人,和官府達成了某種約定的時候,這個剛直不阿的人也就只能選擇妥協了——他交出了土地的所有權。
這就意味著,儘管他仍然在這塊親手開墾出來的土地上拋灑汗水,但是土地已經不屬於他了,一個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塊土地的人擁有了它。
被釋放出來的石廣勝渾身傷痕累累,沒有回家,直接到他的地裡去了。
那一年雨水好,莊稼特別茂盛,苞谷棒子足有一尺多長,粉紅色的纓子比花兒還要漂亮,石廣勝聽到苞谷葉子刷啦啦響,就像聽見眾多子女在歡唱——他們怎麼可能知道大人的愁苦啊!
石廣勝像幽魂一樣在土地周圍遊逛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早晨回家的時候,正在院子裡用連枷打糧食的婆姨被嚇了一跳——他的滿頭黑髮變得霜雪一樣蒼白,形容枯槁,連站立的氣力都沒有了。
他什麼都沒有了,自食其力的石廣勝變成了向地主陸子儀出賣勞動力的石廣勝。
既然非常有威望的石廣勝也交出了土地,石家坪其他希望抵抗陸子儀掠奪的人家還能挺多久呢?又經過三個月廝磨,夕夢山林區的所有土地就都和平地有秩序地歸到陸子儀的名下了。
崤陽縣知縣楊正做了他分內的事情。
18。即使在冬天(1)
吳克勤向我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沒有交代清楚石廣勝為什麼不離開石家坪,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尋找自己的自由生活。我想象,也許因為讀過私塾的石廣勝終於明白了,在這塊苦難的土地上,沒有不維護地主利益的官府,沒有沒有地主的土地,變法也罷,維新也罷,和老百姓每一天的日月隔著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不管在哪裡,強人都像蜘蛛一樣,在每一個能夠結網的地方都結了網,每一張網上都趴伏著一個巨大的蜘蛛。他就陷在這張網裡,已經沒有了掙扎的氣力,他只有聽憑蜘蛛的吮吸,就像在河南那樣。
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