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第1/4 頁)
著他的腳,把他原先自認為身陷其中的整個可怕的詩情幻景一片又一片拆毀了。這才確實發現,他並不是涉行於冥河,而是行走於汙泥;與他擦肩而過的並不是魔鬼,而是盜賊;攸關的並不是他的靈魂,而索性是他的生命(既然他缺少那種在強盜與好人之間進行有效撮合的難能可貴的調停者:金錢)。末了,他就近更冷靜地觀察一下這裡狂歡縱飲的情景,不禁從群魔會一頭栽入了小酒館。
所謂奇蹟宮廷,無非是一個小酒館,不過是強盜們的酒館,一切都被血和葡萄酒染成了紅色。
終於到達終點,那班衣衫襤褸押送他的人把他放了下來。
這時,映入他眼簾的景象是不會把他再帶回到詩境裡去了,哪怕是地獄裡的詩境也不行!眼前是小酒店,這是比任何時候更加明明白白的嚴峻事實。我們若是生活在十五世紀,那就可以這樣說:格蘭古瓦從米開朗琪羅一下子滾落到了卡洛①。
一塊寬闊的石板上,燃著一堆熊熊烈火,火焰燒紅了此刻空著的一個三鼎鍋的三隻腳。火堆四周,零零落落隨便擺著幾張破桌子,沒有任何一個略通幾何學的聽差肯費點心思,把這些桌子擺成對稱平行的兩排,或者稍加註意,至少不使它們交切成稀奇古怪的角度。桌上閃亮著滿溢葡萄酒和麥草酒②的罐子,周圍湊集著許多醉漢的臉孔,由於火烤,也由於喝多了,張張臉孔都紫膛膛的。有一個大腹便便、喜形於色的漢子,正摟住一個肉墩墩的妓女親來親去弄出好大聲響來。還有一個假兵,用他們黑話來說,就是一個滑頭精,吹著口哨,正在解開假傷口上的繃帶,舒展一下從早晨起就千裹萬纏緊綁起來的健壯的大腿。對面,是一個病鬼,正用白屈菜汁和牛血擦洗次日要用的上帝賜與之腿。再過去兩張桌子,有一個假扮香客的強盜,身上朝聖者整套行頭的打扮,吃力地念著聖後經,當然沒有忘記採用唱聖詩的那種調子,也沒有忘記哼哼唧唧。另個地方有個小叫花子正向一個老瘋癲請教假裝發羊癲瘋的方法,後者向他傳授如何咀嚼肥皂、口吐白沫的訣竅。旁邊,有個患水腫病的正在放液消腫,四、五個女柺子一聞,連忙捂住鼻子,她們本來圍著一張桌子正在爭奪傍晚偷來的一個小孩。所有這種種情景,如同二百年後索瓦爾所言,宮廷覺得非常滑稽可笑,便搬來供王上消遣,還做為王家芭蕾舞團在小波旁宮舞臺上上演的四幕芭蕾舞劇《黑夜》的起曲舞。
①草麥酒是古代高盧人常喝的一種由小麥和青草釀成的類似啤酒的飲料。
②雅克·卡洛(1592—1635),法國雕刻家、畫家。他的作品常以下層社會的生活為題材,如集市場、乞丐等等,恰好與米開朗琪羅(1475—1564)常以神鬼為主題的畫作成為對照。
一六五三年有個看過這場演出的人補充說:
“奇蹟宮廷裡那種種突然的變形,從來沒有這樣被表演得維紗維肖。邦斯拉德①還為我們撰寫了相當優雅的長詩。”
到處傳來粗野的狂笑聲和淫蕩的歌聲。每人只顧自己,說東道西,罵罵咧咧,根本不理睬旁人在說什麼。酒罐和酒罐碰得直響,但響聲一起,便是一陣爭吵,摔破的酒罐片把破衣服劃得稀巴爛。
一隻大狗蹲坐著,正望著火堆。有幾個小孩也來湊熱鬧。
那個被偷來的孩子,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另一個,四歲的大胖小子,坐在一張過高的板凳上,雙腿懸掛著,下巴只夠得著桌子邊,悶聲不響。還有一個孩子,煞有介事的樣子,用手指頭把大蜡燭流下來的油脂塗抹在桌上。最後一個,小不丁點兒,蹲在泥裡,整個身子幾乎都鑽進一口大鍋,用瓦片颳著,其刮擦聲可以叫斯特拉迪瓦里烏斯②聽了暈死過去。
火堆旁放著一隻大桶,桶上坐著一個叫花子:這就是坐在御座上的花子大王了。
押著格蘭古瓦的那三條漢子把他帶到酒桶前,狂歡縱飲的人群一時啞然無聲,只有那個小孩仍在刮擦大鍋。
①斯特拉迪瓦里烏斯(約1644—1737),義大利著名的絃樂器製造家。
②邦斯拉德(約1613—1691),法國詩人,為路易十三宮廷和路易十四宮廷創作了不少芭蕾舞詩劇而一時名聲大噪。
格蘭古瓦大氣不敢出,頭也不敢抬。
“傢伙,快脫掉你的帽子!①”三個揪住他的傢伙當中有一個說道。格蘭古瓦還沒弄明白他說些什麼,那人一把就摘去格蘭古瓦頭上的帽子。那頂面盔破舊不堪,這倒不假,可是遮遮太陽,擋擋風雨,還頂不錯的。格蘭古瓦嘆息了一聲。
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