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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許。就連朱翊鈞,也能夠在遺詔中這樣稱讚朱常洛:“聰明仁孝,睿德夙成。”而朱由校從父親遺詔中,只得到可憐而空洞的四個字:“茂質英姿”{25},意思相當於“這孩子,長得蠻精神的”。向來虛浮的皇家文書,眼下竟也不知如何吹捧這位皇位繼承人,因為他實在近乎一張白紙!
儘管如此,朱由校還是天經地義地走向龍床。1620年的中國,註定如此,只能如此。
沐猴而冠
也許,對一個新登基的皇帝不該使用這樣的詞彙,尤其在至今仍未走出對皇帝的習慣性敬畏心理的中國。
但是,我並未試圖用這個詞去貶低朱由校,或者譴責他,或者暗示不應該由他接替皇帝的位子。朱由校的繼位,完全合法,那座金鑾殿屬於他,沒有人比他的血統和資格更加純正。
問題不在這裡。
我此刻想到“沐猴而冠”這個詞,是被它的幽默和喜劇色彩所打動。它描繪出一種最不和諧、最不相稱、對彼此都頗為勉強苦惱的情形。在古人言,“冠”是一件極莊重、極尊嚴的事物,例如,脫離幼稚而成人要行冠禮,此前則只好稱“弱冠之年”;孔子的高徒子路說“君子死,冠不免”{26},認為如果是君子,死沒什麼,頭上的冠是不能丟落的。然而,猴卻是一切動物裡,最不耐莊重與尊嚴的一員。把極莊重、極尊嚴的事實,加之於極不耐莊重與尊嚴的東西,這樣的反差,已到極致;而且還“沐”而“冠”,先把猴子洗得乾乾淨淨,以便它看起來不那麼邋遢。想出這詞兒的,是太史公司馬遷———他在《史記·項羽本紀》裡說:“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也只有他這樣的天才,才能在思想中凝聚如此透骨的幽默吧。
難兄難弟:由校和由檢(7)
朱由校生於萬曆三十三年,公曆1605年。很遺憾,他不屬猴。這年出生的人,屬相是蛇,但由此可見,人的性格與其屬相實無關係。從諸多方面看,朱由校更適宜屬猴。他以貪玩著名,太監劉若愚親自觀察,給了他生性“不喜靜坐”的描述{27}。他尤其喜歡上樹掏鳥窩,一次樹枝折斷,掉下來,幾乎遇險。他並非只是性格上有猴性,命運亦復如是。在做皇帝整個七年間,他基本被魏忠賢、客氏這對狗男女當猴耍,本人也極其配合、聽話,任由擺佈,以致連自己的老婆、孩子亦不保———非不能保,竟然是置之不保,完全不可理喻。
人與猴是近親。人類學意義上,形貌若猴的“毛孩”,被稱為“返祖現象”。我們的天啟皇帝朱由校先生,雖非“毛孩”,卻發生“返祖現象”。他的“返祖”,不是長出毛茸茸的臉蛋兒與四肢,而是精神上重返“至愚至昧”{28}的原始狀態。
何出此言?說來無人肯信:17世紀20年代的“中國第一人”,幾乎是個白丁!我們由禮科給事中亓詩教給朱翊鈞的一道奏摺得知,直到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也即朱由校登基的前一年)三月,年已十五、作為皇太孫的他,自打從孃胎出來,迄今竟然未“授一書、識一字”!奏摺原文是:
皇上【朱翊鈞】御極之初,日講不輟,經筵時御;為何因循至於今日,竟視東宮【朱常洛】如漫不相關之人?視東宮講學如漠不切己之事?且不惟東宮也,皇長孫【朱由校】十有五歲矣,亦竟不使授一書、識一字。我祖宗朝有此家法否?
如非事實,丌詩教絕不敢這樣理直氣壯地提出來。況且還有旁證。《明史》載,早此六年,孫慎行(時任禮部右侍郎)也曾指出:“皇長孫九齡未就外傅。”{29}———即,朱由校已經九歲,卻還從來沒有給他請過老師。
朱由校糊塗到什麼地步呢?簡單來說:顛倒黑白,敵我不分,把壞人當好人,把好人當壞人。
在他登基之前,出過一樁事,史稱“移宮”,列為有名的明末宮廷三大案之一(另兩案發生在朱常洛身上,一為“梃擊”,一為“紅丸”,前面已有交代)。所謂“宮”,指天子所居的乾清宮。
朱常洛既死,朱由校接著當皇帝,乾清宮理應由他居住。但朱常洛的寵姬李選侍卻賴在那裡不走,她提出的要求是得到皇后的封號,而一些大臣則認為她的胃口遠不止此,懷疑她有意垂簾聽政。大家起來跟李選侍鬥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她搬出乾清宮,這樣,朱由校才得以正位。京戲裡有一出《二進宮》,據說即以此事為本,不過情節上卻另加虛構,有很大變動。
李選侍的惡劣還不止霸佔乾清宮這一件事,說起來,她對朱由校實有殺母之仇。朱由校跟他父親一樣,也是普通宮女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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