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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去睡覺。一個是爹管教得嚴,我爹最看不上的是孩子貪玩偷懶,見到了就是一頓巴掌,沒好沒歹;再一個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看著爹孃成日裡在地裡掙命,不易呀,想幫他們分分憂。
從小沒人疼過我,窮再加上孩子多,爹媽顧不上我。記得八歲那年大病一場,發寒熱,一會兒像火燒,一會兒像掉進冰窖,家裡請不起大夫,只好在炕上躺著。正是農忙時候,誰也騰不出手來照顧我,炕上放一大盆水一張被,冷了自己蓋被,熱了就喝水。一個人躺在那兒,其實就是等死啊,可惜我命大,活過來了。
張宏傑:你恨你的父母家人嗎?
朱元璋:不恨,他每都不容易啊,能把我生下來我已知足了,他每是喜歡我的,因我自小腦筋好使,送我讀了兩個月的私塾哩。我讀書聰明,私塾的孩子都不如我,我想著如果生在富貴人家也能考個功名,做大官人哩。可是家裡實在供不起,只好回地裡做活。
最恨的是那些官吏大戶們。那些大戶們,真是狠如毒蠍啊。我們一家人苦熬苦作,都被他們剝削去了。記得十歲那年,二哥娶親,家裡花銷大,交不起租子,臘月裡大戶王勝領著一夥家丁,把家裡剩下過冬的一斗半麥子搶走了,把家裡破櫃子、鍋子都抄走了。我爹一輩子沒向人低過頭,那次給王勝跪下了,因大嫂正懷著孩子,求他讓過了這個年,那王勝不但不聽,還打了我爹一個耳光。一家人寒冬臘月,從東鄉搬家到西鄉,那一年,正是在土地廟裡過的,至今一想起我爹給王勝跪下的那一刻,我心裡還直翻騰,那時候,我真恨不得上去給王勝開膛破肚,看看他們的心是什麼做的。打那兒以後,我一直想,將來有一天我發達了,一定把王勝等活活剝了。也自從那一天,我就真正懂事了,發誓不論吃什麼苦,受什麼罪,哪怕死後下地獄,也一定要出人頭地,不再受我爹這樣的屈辱。
張宏傑: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經歷使你痛恨天下所有的大戶?
朱元璋:天下的大戶們心腸都是黑的。他們沒有一個不是貪得無厭,凌弱吞貧,虐小欺老。對佃戶的租子,千方百計加價搜刮,一粒也不能少;國家的賦稅徭役能逃就逃,能推就推,想辦法欺騙官府,瞞產瞞田。那些當官的,每日裡只知道飲酒作樂,不管百姓疾苦,下屬拜見要給“拜見錢”,過節要“過節錢”,過生日要“生日錢”,管個事要“常例錢”,往來迎送要“人情錢”,發個傳票需要“齎發錢”,打官司要“公事錢”,平白無故也要錢,叫做“撒花錢”。主管監察的肅政廉訪下鄉,竟公開帶著管錢的庫子檢鈔、稱銀。鬧災時下鄉放賑的官員公然把賑米賤價賣給大戶(《草木子》卷四)。你說,這些人可不可恨。我們窮人的苦楚,就是這些人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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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心理諮詢記錄(7)
張宏傑:我記得你曾說過:“若在民間,則州縣官吏多不恤民,往往貪財好色,飲酒廢事,凡民間疾苦視之漠在,心實怒之。”
朱元璋:是呀,所以自打平了陳友諒,我就想好好做個規矩,鏟盡天下這些不平事。廉能的官員不小心犯了過錯,我不去追究,但誰貪汙,哪怕一兩,我也折磨死他。
張宏傑:我覺得朱先生身上存在著兩種矛盾的傾向,一種是極端的秩序、節儉、自我約束,另一種是狂暴、攻擊、虐待狂,這兩種反向的衝動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扭結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理性掩蓋的巨大破壞力量。
從本質上說,朱先生應該是一個克勤克儉的農民,因為他是在一個典型的勤勞本分的農家長大。事實上,當初他參加農民軍,選擇“叛亂”時,也是迫不得已,並且猶豫再三。當時他棲身的皇覺寺被亂軍燒了,無家可歸,即使如此,他還是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些日子,一直決斷不下,最後在菩薩面前占卜三次,三次都是吉卦,這才下了決心。所以說,雖然他膽大有決斷,但絕不是反社會型的人。是元末的農民起義選擇了他而不是他選擇了起義。
朱先生性格另一面的本源是成長過程中受到的傷害。嚴酷的童年形成了他的偏執傾向,而至正四年(1344年)的遭遇又大大加劇了這一傾向。朱先生,至正四年(1344年)是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朱元璋:是我最不願想起的一年。
張宏傑:還是我來向兩位介紹一下朱先生的這段痛苦經歷。如你們所知,中國歷史上災荒一直連綿不斷。至正四年,淮河流域大旱,後來又鬧蝗災和瘟疫。關於災荒、飢餓、食人之類的記載,中國史書上筆筆皆是,我隨便引述一下明末陝西災荒的記載,以幫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