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第1/4 頁)
我為什麼要這樣寫閹宦史(1)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需要對傳統的閹宦史做個簡單的回顧。作為帝國史上最能譁眾的題材,它跟娼妓史一樣,能夠迎合大多數人的趣味:一個被社會化的、受過良好教養的文明人,在漫不經心打量帝國哲學史的同時,總會對作為哲學史註解部分的風化史抱有相當的興趣——他在審視帝國最偉大的頭腦是如何思考的同時,不失時機地掃過它的胸部和襠部。
閹宦史於是流行起來。透過對各種閹宦史的學習,我們確信:作為一個龐大群體,閹人的確存在過 。這讓我們在最悲慘的日子裡也慶幸不已:啊,仁慈的上天並未收回它賜予我們的性器,讓我們享有最基本的快樂而且繁育。基於這種“消費他人苦難”的原始心理,閹人在當代生活中復辟了。書籍、電視、廣播以及網路聯合起來,重新塑造關乎閹人的神話:娘娘腔的,卑賤的,殘忍的,奸邪陰險的,意志頑強的,深知弄權之術的,無性或性生活變態的,心理極度陰暗的……這些被塑造出來的當代神話跟當代生活相伴生。
如果說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那我們就是以這樣的方式跟歷史發生著關聯:部分正確的歷史事件-部分有效的解釋-完全有效的推廣-完全正確的歷史事件。我想要表達的意思誰都明白,當代意識形態創造了歷史。這種在福柯那裡早已老生常談的簡單觀念,在中國並未獲得有效的推廣,因此,時至今日,好的歷史研究仍然指符合歷史事實的研究,最好的歷史研究當然指最符合歷史事實的研究——這讓那些事實裁判掌握了真正的發言權,他們要麼熟讀二十五史,要麼是個精明的盜墓漢。作為對主流話語霸權的反撥,各式各樣的民間野史專家時時爆出“冷門”——他們的研究結果常常冠以“謎團”“幕後”“真相”等名頭。跟懸疑片一樣,歷史成了那個需要被釐清的線團。類似的問題於是獲致了最高的價值:楊玉環是不是以處子之身進入唐宮的?孝莊皇后跟多爾袞之間到底有沒有私情?呂不韋跟嬴政到底有沒有血親關係?這二者互不相讓,都認為自己懷裡抱著的是一件名叫“史實”的寶器,他們指責並喝令對方:讓史實說話!
極端的史實導致極端的窺視。面對歷史,我們像個孱弱的孩子一樣放棄了手中的武器,而只是一臉無知地追問: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這些問題在今天顯然已不具備任何價值——歷史的真相何時才能窮盡?我們為什麼要還歷史一個本來面目?
當然,我並不是一個歷史虛無主義者,我要說的是:歷史,的的確確,是由話語創造的。重要的不是史實,而是基於史實做出的解釋——重要的其實也不是解釋,而是經由解釋型塑的當代生活。歷史是當代生活的映象。
正是因了以上的膚淺認識,我有一個單純的動機,那就是在尊重史實的同時,用一種話語結構方式把古代生活跟當代生活聯絡起來。近世以來,我們人為粗暴割裂歷史的行為實在太多,我不願在這條錯誤的路線上亦步亦趨,何況,閹割行為並沒有因為民主時代的到來而廢止——我們又為什麼要一廂情願地將閹割史終結在1911年秋天呢!
這掉入了一種二元論的老生常談之中:閹割不光指肉體上的,還指精神上的。可是這有什麼問題嗎?在我看來,任何一元論企圖都是一種集權心理在作祟:世界必須以秩序的、符合邏輯的面目出現,才能被認識——這無異於削足適履。我們對摧毀二元論抱有極大的熱情——即便以二元敘事為闡釋模式的經典哲學作家,也從未停止過對二元論的摧毀。在他們眼裡,世界如果是二元的,就顯得不夠完美——這顯然無助於增添上帝的榮耀。摧毀二元論的基本模式是:判定其中一元為另一元的派生物——這種判定往往跟“有神論”“無神論”糾纏在一起,但它為“唯物主義”“唯心主義”劃清了疆界(一般說來,有神論者容易偏向唯心主義,無神論者容易偏向唯物主義)。這掩蓋了問題的實質,使得“一元”“二元”之辯被兩種不同的“一元”之爭取代。所以,馬克思判定:哲學史是唯物主義跟唯心主義不斷鬥爭的歷史。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我為什麼要這樣寫閹宦史(2)
在我看來,物質派生了精神,還是精神派生了物質,都是一個歷史性命題,因為“物質”和“精神”本身都屬於歷史性範疇,並不具有本源意義。唯一具有本源意義的是“生”“滅”兩種不可約減的力量,它們在遠古人類的頭腦中形成投影,並進一步構型了人類的自我意識——被構造出來的“自我”是可以約減的(主體間性),它並不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