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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兒子娶了上海媳婦,王家的團圓飯還是年年放在這家館子裡,成了真正的老客人。上海餐館的老闆在唐人街生活了半世,見到過許多出沒唐人街的上海富家遺族,世態炎涼,滄海桑田,還能這樣親親熱熱每年聚一次的,恐怕也只有王家的後代了。他們覺得,那是王家早早地將家敗了的好處。
這二十多年來,王家團圓時,總有一隻傳統什錦暖鍋放在圓桌的中央。那隻紫銅的暖鍋
裡,一層層地鋪著粉絲,黃芽菜,鹹雞,鹹鴨,風鵝,蛋角,蝦,海參,肉片,高高地碼著,暖鍋裡面生了鋼碳,可以保持暖鍋一直火熱滾燙。王家的老人,一進上海餐館,就能看到那隻暖鍋在圓臺面中央噗噗地翻著白氣,蛤蜊在最上面一層,象元寶一樣張開著,臉上就笑開了。那是王家這樣的生意人家討的彩頭,他們從小就看到的,是他們記憶中最親切的舊物之一。王家的孩子中,不少人已經講不好上海話了,在美國出生的,根本就不會說上海話,更不用說會講國語。但他們也都認識這隻紫銅暖鍋。
這一年,是簡妮第一次參加唐人街的親戚聚會。她穿著嬸婆的旗袍,大衣和鞋子來與自己的親戚們見面。嬸婆已經去世了,她安息在她的白色金邊的上好棺木裡,她的墓地上,果然幾乎整天都能曬到太陽,種了一排玫瑰花。老人們見到簡妮,紛紛說簡妮和愛麗絲身材相似,背影看上去幾乎會有錯覺。他們紛紛說愛麗絲好眼力,是個“敲敲額頭,腳底板就會響的人”。
一店堂裡的王家人,大都打扮得花團錦簇。上了年齡的女人們大都穿著中國式的綾羅綢緞,好幾個穿旗袍的,在手腕上吊著一個亮閃閃的小手袋,在上身穿著一件短的開襟毛衣。她們在領口彆著一個翡翠的領花,在一團舊氣裡,富麗堂皇。老先生們將頭上僅存的白髮精心地梳整齊了,用小方塊的絲巾象中國屏風那樣,擋住脖子上鬆弛的雞面板。他們彼此用英文問候著,誇獎彼此的氣色和禮服。只有最年輕的人,才穿美國孩子的大褲子和籃球鞋。但他們很自覺地退在一邊。
簡妮一個親戚也不認識。好在格林教授主動陪在簡妮身邊,一一為簡妮介紹。他還特別將他們在王家家庭樹上的位置為簡妮點出來。簡妮一路跟著格林教授,姑婆,嬸婆,叔公,表舅舅,姑奶奶地招呼著,心裡要是沒有格林教授做的那個圖表指引,還真要被弄糊塗。簡妮看著自己憑空出來了這樣一屋子的親人,臉上笑著招呼著,暗暗想到,爸爸竟要鋌而走險,才能將自己從中國救出來。心情有點複雜。
看到格林教授陪著簡妮,王家的人都笑著對簡妮說,她算是找對人了。他們叫格林教授“司馬遷。格林”。自從格林教授開始整理和研究王家的買辦家史開始,就在春節時被邀請參加王家的聚會,既然他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王家的歷史,王家的人就認為,格林教授不是外人。甚至他們將1940年時家裡拍的小電影的膠片,也交給了格林教授。
那個眉毛細細地,畫得象鋼絲那麼細而堅決的老太太,她是太爺爺的最後一個妻子,從上海帶到香港去的。“盧夫人。”格林教授向簡妮介紹說。她先對簡妮說了幾句上海話,可簡妮聽不懂她的浦東口音。她便改說英文,簡妮才懂得。她心裡又嚇了一跳,她以為這種小妾出身的人,不該會說英文。等請了安,退到一邊,格林教授才告訴簡妮,她從衛斯理畢業以後,回國當了太爺爺的英文秘書,她還是冰心的同學。她那一口浦東腔的上海話,卻是地道老式的上海話,從前斯文的上海人才說的,沒有新式上海話的粗魯。
而在圓桌邊上忙著追來追去的小孩子,就是派卻克。他說了一口帶著黑人腔的英文。按照輩分來說,居然是簡妮的堂叔叔。他是爺爺最小的弟弟的孩子。一個混血的年輕男人對簡妮“嗨”了一聲,說:“我們認識吧?你到紐約的時候,是我去機場接你的。你的箱子壞了。”簡妮知道他將自己與範妮搞混了。他就是那個喜歡義大利女孩,所以常去義大利旅行的託尼。
簡妮還見到了和叔公長得極相象的老人,他是爺爺的小弟弟凱恩。爺爺從美國回到上海以後,他便到了NYU讀書,因為當時甄盛叔公已經被確定要繼承王家的產業,所以王家並不在意這個最小的兒子學什麼專業。於是,他學的是自己喜歡的數學,學成以後,回到香港的大學裡當了數學教授,後來,又回到美國大學當數學教授。他穿著米色的咔嘰便褲和綠色的便裝,讓簡妮想起自己學校裡的教授們,海爾曼教授也喜歡這樣打扮。他娶了一個洋人太太,那個老太太穿了件腥紅的旗袍,襯著白髮,倒象箇中國老太太。簡妮吃驚地看了又看,格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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