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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送你去醫院嗎?”簡妮問,“或者打電話讓救護車來?”
“不。”嬸婆說,“現在好象還沒有真正到時間。”
簡妮默默看著嬸婆,看她努力吸進空氣,象被人卡住了脖子。叔公過世時,爺爺曾在病房裡突然號啕大哭,簡妮回想起那奇怪的哭聲,那時,大家心裡都充滿了終於沒頂的驚懼。爺爺的哭聲將大家猛推一掌,打入深淵。但此刻,簡妮發現自己心裡卻是奇怪的安寧,她甚至在嬸婆“絲絲”的喘息聲中,聞到走廊裡一縷縷福建水仙的香氣。她將嬸婆的手放在自己手裡,象護著一隻小鳥似地,輕輕團著她的手。簡妮記得叔公病重時,日以繼夜地輸液,自己也曾將他因為輸液而冰涼的手握著,想要溫暖它。垂死老人的手,都是這樣沉甸甸的,好象正在墜落中的蘋果。
嬸婆漸漸平靜下來,她並沒抽出自己的手: “你得再拉上來一點,我看你有點不舒服。”
簡妮慌忙抬起身,將後半身提了一下,她抱歉地笑笑:“我又忘記了。”
“這件旗袍真漂亮。”她打量著簡妮說,“我真高興你穿得合適。別人都不怎麼合適穿,她們在美國長大,從小穿了太多的Jeans。我的眼光不錯。”
簡妮笑了笑,她心裡不太相信自己竟然是最合適的,她的腳在高跟鞋裡象被門壓住的手指一樣疼著。
“你怕嗎?”簡妮問。
“不怕。我已經活得很長了,想要做的事,都做過了,想要去的地方,也都去過了,可以離開了。我更怕自己變得太老,太醜,卻還活著。現在這樣,不錯。”嬸婆說。
“叔公也是這麼說的,他也做完了他這一世想做的事。”簡妮說。
愛麗絲在椅背上側著頭,想了想,笑了:“他也可以這麼說的。他一生喜歡女人,喜歡玩,喜歡時髦,他也度過了不錯的一生。而且口卡口,直到曲終人散。”
“你們都是幸運的。”簡妮說。
“是的。”愛麗絲點點頭,“我滿意自己的一生。”
“你最滿意什麼呢?”簡妮問。
“我最滿意自己能到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去旅行過,要是我做王家大少奶,我這輩子做不到這點。自食其力,去看世界,是我此生的理想。我做到了。”愛麗絲說,“我腿摔壞了,再不能旅行了,那時,我就已經總結過自己的一生,我只有朝鮮和東非沒有去過,因為我對那裡沒有興趣,我已經看到了整個世界。我最喜歡奧地利,我這一生去過二十三次奧地利,直到飛機還在維也納飛機場上,我就感到,象回到家。在那裡,我有過一個情人,我們一起去過維也納幾乎所有最有名的咖啡館,還有所有的博物館。他住在美泉宮後面的街上,年輕的時候,我們徹夜在皇宮的栗子樹下散步。我們一起讀了一本法國小說,《面板上的鹽》,好象書裡寫的,就是我們之間發生的故事。”愛麗絲用盡力氣笑了一下,“你看,我得到了正好是自己想要的一生。”
“是的。”簡妮由衷地同意。她不知道爺爺,爸爸,媽媽,朗尼叔叔,維尼叔叔,包括範妮,還有沒有見過面的奶奶,在垂死的時候,會不會這樣總結自己的一生。
第八章 邦邦邦——邦,宿命在敲門(5)
“所以,已經夠了。”愛麗絲說著,她轉過頭來,看著簡妮,“我想知道你的功課好嗎,在學校的情況怎樣?”
“我不錯。開始有點不適應,現在開始適應了。”簡妮說。
“有困難嗎?”愛麗絲問。
“有,但我一定會克服的。”簡妮說,“我記得你說過的話,要想當一個地道的美國人,就要從好好讀書開始。我能做到這一點。我將來還要穿你的那些旗袍呢。”
“我想要送一個禮物給你,我可以為你付你最想學的一門課的學費。”愛麗絲說,“上個星期,格林教授幫我最後安排妥當了我的墓地,墓碑,我已經預留好了葬禮的費用。我有一塊好墓地,很多陽光,就在曼哈頓,很老的墓地,漂亮的地方。我的墓碑是白色的大理石,細長的,很秀氣,我不喜歡那種矮胖的墓碑。上面將會用金色燙字。連字型也已經決定了,我一向喜歡維也納的分離畫派,我喜歡克利姆特,所以我要用青春藝術風格的字型寫我的名字。我很滿意。”
簡妮詫異地看著愛麗絲,看她興致勃勃地描繪著自己將在曼哈頓下城的墓地,操心她墓地是否漂亮,是否有足夠的陽光。叔公要將家產用光才死去,而嬸婆卻在死後都要一絲不苟地做到十全十美。
“現在,我是真正的,完全的自由了。剩下來的積